秦觀晁意外地一挑眉,與席上衆人面面相觑,半晌,他開口道:“不掃大家的興,我也來抽一簽。”
他接過簽筒随意看了眼,筒中隻剩兩支骨簽,一支微微晃動,還有一支貼着竹筒内壁不動,細看發現底下早被人用米漿粘住了。
秦觀晁笑了笑,從善如流地抽出那支正常的骨簽。
數道目光都聚攏過來,一時間鴉雀無聲,秦觀晁穩穩當當地念道:“一滴何曾到九泉……這是叫我隻喝一滴的意思?”
還好。
白衣公子松了口氣,忙道:“随您的心意,想喝多少都可以。”
秦觀晁按着簽文喝了酒,接了詩,悠悠問道:“還剩最後一支,輪到誰了?”
這一問後又無人說話,符遠自然是不參與的,依照這筒骨簽原本的傳遞順序,此時應該輪到南側,由馮诩接這一簽再傳給那位琴師。
不知是哪個不長眼的為了讨好秦家公子,打亂了順序。
現在秦觀晁搶了先,再隔着這麼遠的距離讓人接簽,簽文若當衆念出來,豈不顯得提議者其心可昭?
白衣公子張了張嘴:“這……”
“若無意外,應該是輪到我了。”
何殊塵看着他們的反應,好笑地擡頭道:“再勞煩諸位傳過來着實不好意思,能否請秦公子代勞,替我看看簽文寫的是什麼?”
他拱手彬彬有禮道:“華楚先謝過了。”
秦觀晁眯起眼睛盯着他,不言不語。
倒是符遠樂得幫腔:“觀晁,你就替他看一眼吧。”
秦觀晁這才撥了撥最後那支簽子,嗤道:“無字。”
“無字?”
“無字何解?”
有人同樣是第一次見這無字簽,互相詢問竊竊私語起來。
白衣公子頂着壓力,道:“無字便是下下簽,不但要成詩一首,還要罰酒的……取凹觥中的冷酒,一直到吃醉了為止……”
多飲冷酒傷身,何況那還是烈如火的半壺春,在這種場合醉了豈不是醜态百出?
這下連符遠都愣住了。
何殊塵面色不變,依舊微笑着,态度謙遜又真誠無比:“在下實在不敢在這裡獻醜,作詩就免了吧?我以琴代之,為各位撫琴一曲,如何?”
他性子出奇的溫和,竟然還在打着商量,符遠已經在心中隐隐不滿這場蓄意刁難。
“好。”符遠應允道:“你酌情度量即可。”
符遠發了話,其他人自然沒有異議。何殊塵站起身,接過仆役為他打好的冷酒,什麼也沒說,一滴不剩地喝盡了。
白瓷碗口闊底深,他一碗接一碗,第五碗下肚,已經有些站不穩。
符遠忙道:“夠了!”
何殊塵聽不見一般,又取了第六碗,喝下一半将一半澆在地上,猛地砸碎了碗,在四座驚愕中,低喝道:“取我的琴!”
顧晏钊将琴袋拉開,取出那把琴雙手奉上,何殊塵笑了一聲,睨視着在場衆人,一旋身席地而坐,長指驟起,琴音铮鳴而出。
刹那間,一曲激蕩如萬壑滾雷,又如清泉涿心,教人隻覺在暗重秋雲裡渺茫不見天日,忽而弦動音轉,聽的人便順勢跌入九重雲霄。
他越彈越快,越快越急,仿佛有萬千箭矢伴随肅殺之氣噴發。
這哪裡還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琴師?簡直要将琴心化劍,直取北茫!
“嗡——”
漸入佳境的琴曲被打斷,斷弦抽空,巨大的嗡鳴聲驚醒了沉醉其中的衆人,何殊塵迎着衆人驚懼的目光,對着符遠怅然一笑,失落道:“符公子,你可聽出了我曲中淩雲之志?”
“……”
他的手指還流着血,那樣無助的目光看過來,在人群中獨向自己,勾魂一般,符遠的眼睛都直了,下意識就答:“聽出來了……聽出來了……”
何殊塵道:“可是我的弦斷了……”
“不要緊,不要緊,别怕。”
符遠起身快步走上前,扶起他,安慰道:“四公子這兒有,我有很多,都放在後廂房的櫃子裡,都給你,你願不願意跟我去取?”
秦觀晁回過神,皺眉道:“公沅!”
符遠不耐煩地打斷他:“好了,什麼也别說了,你們繼續,我陪華先生去去就來。”
他攙扶着何殊塵,小心地往外走,回頭一看,琴師那個醜仆利索地收拾了琴,也跟着出來了,想說什麼讓他回去,被何殊塵一聲“公子”又拉回了視線,哄着人隻管往後走。
顧晏钊低着頭跟在兩人身後,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
……
廂房周圍的仆役被符遠揮退,他剛把人扶進屋内,何殊塵已經意識不清軟倒在床上,把臉埋進了被褥裡。
美色當前,什麼不急一時的屁話都不管用了。
何況美人酒勁上頭,一時半會還消不下去。
符遠春心蕩漾,迫不及待地從袖中掏出藥瓶,拔出塞口,喃喃道:“你别怪我,華楚……華楚,你叫這個名字,真好聽……”
他一步一步湊近,輕觸了一下何殊塵白裡透紅的脖頸,道:“你放心,這藥對你沒有害處,隻會讓你從今往後都離不開我,我會對你好的,跟着四公子,保管你以後不用飄零四方,四公子疼你……你聽話……”
何殊塵難受地躲開了他的手。
符遠掐住他的臉頰,笑道:“我原本以為你會是個不識好歹的,沒想到你接了我的帖子來了,我就喜歡你這樣有個性的,你知不知道自己剛才看人的眼睛多惹人喜歡?你看,我連衣服都跟着你穿了青色……别怕……”
他從瓶中倒出一粒藥丸,喂到何殊塵唇邊:“張嘴吃吧,吃下去你就……”
“符公子好啰嗦,你說完了嗎?”
符遠一驚,已經俯身下去的動作僵在半空,被驟然抓住了手腕。
何殊塵猝然睜開雙眼,冷冷地看着他。
“你沒醉?!”
符遠大驚失色。
“你說完了?那該我了。”
何殊塵眼底一片清明,寒聲道:“真是承蒙閣下厚愛,在下還算有自知之明。”
“我這個人,平生最讨厭别人學我穿衣說話。”
符遠忙撤身想跑,被何殊塵抓起來一腳踹翻在地,他驚恐萬分,想張口叫人,何殊塵的第二拳已經到了眼前。
“啊!!!”
屋内立即傳出符遠一聲壓抑的慘叫。
“咳。”
顧晏钊守在門口,忍着笑,低聲提醒他:“‘主君’,你下手輕一點,可别給人打壞了。”
“要是喝醉了沒有力氣,換我來也行,免得打疼了手。”
隔着房門,何殊塵惡狠狠道:“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