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晏钊連忙低頭,退至門邊:“無意冒犯,姑娘莫怪。”
屋内同樣震驚的小丫頭反應過來後,一聲怒喝:“你看見我家……”
顧晏钊連連搖頭:“我沒有!在下方才眼疾複發疼痛難忍,視物模糊!久久不愈!斷不可能瞧見姑娘的身形……”
他不說則已,一說反而激怒了那丫頭,她惱羞成怒道:“你找死!”一個起躍朝顧晏钊撲了過來。
姑娘名節為大,男子怎能輕看。他本想往誇大了說,好盡快息事甯人,沒想到效果适得其反,反而惹得對方動起了手。
這麼一愣的功夫,小丫頭已經到了身前,五指勾爪沖他的臉上掠來。
顧晏钊閃過她的攻勢,後退一步揮手架住她的胳膊,雙手一翻卸了她的力道把人推開,奇道:“你是個練家子?”
這小丫頭看着年紀十四五歲,瘦瘦小小,手上力氣卻是實打實的,一出手就想要他的性命,隻怕是家養的武童子。
雲州向來有大戶人家為病弱的孩子養童子護身的習俗,家中長輩會從他們記事起,就親自挑選家養俾的孩子訓練,陪讀侍書的叫做文童子,習武護主的就喚作武童子。
顧晏钊以前辦過武童子傷人的案子,知道這種家養奴纏人的很,唯主人令是從,通常就是個慣用的兇器。
他定睛一瞧,果然在這丫頭右臉上找到了一塊小小的藤花刺青。
她一招不成,立即換了打法抽出靴底的短刀劈手就砍:“無恥之徒還不束手!”
昆吾在袖中,但他無理在先,又不能真的傷了一個孩子,隻好邊躲邊退:“你一個姑娘家家的,怎麼動起手來還要見血,血光不吉你知道嗎?”
小丫頭見他投鼠忌器,動作愈發兇狠,轉手一刀專挑他的命門:“你不配同我說。”
顧晏钊郁悶道:“你怎麼還不講道理呢?”
“跟你講什麼道理!”
顧晏钊一腳踩在門上,抓住她肩膀把人掼住,借力翻身躲開,他眼疾手快抓住小丫頭的雙手擰在身後,提膝用力按住她,喝道:“别動。”
時間拖得越久他越難出去,顧晏钊不好多糾纏,頭疼不已,對着床上躺着的人叫道:“方才門外刺客突襲,我為躲避才誤入姑娘閣中,本無意打擾,你主仆二人卻為何要置我于死地。”
“我家主人豈是你能冒犯的?”小丫頭雙目圓瞪:“你就是圖謀不軌還想狡辯!”
“圖謀不軌?”顧晏钊簡直要被氣笑了:“我見都沒見過你家主人,我能圖她什麼?”
“我家主人神比明珠,像你這樣的登徒子我見得多了,都肖想得到我家主人青眼好借機上位!”
顧晏钊嗤道:“你家主人還能比得過雲州第一美人郎邱月嗎?”他敲了敲小丫頭的腦袋:“我要是打你家主人的主意,就該趁無人時偷偷摸摸地來,還能讓你看見?”
這話說得輕浮,配上他玩笑的口吻,全然一副浪蕩子弟的模樣。
“你住口!”
小丫頭掙脫不開,全身的骨頭都在支愣作響:“你再敢出言不遜,我一定拔了你的舌頭。”
“我先教訓教訓你……”
顧晏钊正說着,上方“叮”的一聲脆響,兩人動作皆被打斷,顧晏钊感覺手下的力道一松,再看時也愣住了。
小丫頭渾身一軟,先住了嘴,跪伏在地上像一隻溫順的兔子:“是元柒逾矩了,主人息怒,元柒知錯。”
一聲警告就怕成了這樣?
顧晏钊松開制住她的手,擡起了頭,正撞上頭頂那一道自上而下的目光。
床榻上的人已經施施然坐起了身,隔着一層輕薄的紗帳支着腦袋看他們,散落的長發遮住了她大部分的臉,看不清表情。
那人的肩頭還沒穿好衣服,呼吸間露出細長脆弱的脖頸,明明是一副衣衫不整的樣子,卻無半點欲/色,反而渾身上下都散發着疏離淡漠的氣息,白玉其骨,清樂鑄姿,遠望一樽江月,近處也不容亵渎。
對方從容地屈膝而坐,右手在膝頭輕點。
她不是這暢春庭中的人。
顧晏钊此刻在心底冒出這一分确信。
那是一種久居尊位、骨子裡浸養出來的矜傲。帳幔曳地,美人披袖坐高床,微微低着頭,在朦胧之外目落俗子,一肌一膚渾然天成的威儀有方,與這間屋子裡的金玉其表格格不入。
他不知怎的,不合時宜地就想起了那日唐止讓他幫忙寫給李家姑娘情詩裡的頭兩句。
皓腕凝霜雪,華服落皎月。
世上縱然美人骨千嬌百媚,也不及有人酣睡初醒的懵懂。
顧晏钊忽然喉頭一緊。
“你看什麼看!”小丫頭偷偷瞪了他一眼:“還嘴硬!”
那人擡起一隻手,衣袖順着手臂滑落在手肘處堆疊,瘦長手指上的扳指敲在床柱上,又發出一聲清響。
叫元柒的小丫頭低着頭,不甘心地應了一聲“是”,起身看了顧晏钊一眼,沒好氣地說:“我家主人要你快滾。”
那人聞言朝他歪了歪腦袋,似乎是在看着他無聲地笑。
顧晏钊垂下眼睛,連忙拱手行禮道:“多謝了。”
他匆忙收了視線不敢再看,奪門而出。
門被從裡面關上,還能聽見小丫頭委屈控訴的聲音。
顧晏钊走了兩步,背靠在牆上,長長舒了一口氣。
緩了一會,他直起腰,左右看了看,想先找到出口出去再做打算。
門外沒有多餘的路可走,一進一退隻能選其一。
原路返回無異于送上門讓抓住,還不如繼續向前走。
顧晏钊順着點燈的方向往前走,剛轉過走廊,迎面就遇見了熟人。
不遠處姬叔提着一盞燈,吆喝着手底下一隊人正在搜查房間,他腳步一滞,聽見動靜的姬叔提起燈懸在臉邊,眯起眼睛仔細去瞧他。
雙方一對視,姬允眼角一抽,立即不顧形象地大叫一聲:“别讓這混蛋再給我跑了!抓住他!”
“是!”
他身後的打手抄起家夥黑壓壓地沖了過來。顧晏钊想也不想拔腿就往回跑,下意識地朝着剛才進去的房間折返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