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盤問個仔細,顧晏钊也好脾氣地任他查,他将腰間的短刀解下來,拎在林蔚面前晃了晃:“在這兒。”
林蔚一寸一寸抽出刀,出鞘的是一把普通的穿耳短刀,刀身光潔形狀笨拙,無血槽和齧齒,他失望之餘還有一絲自己都沒發覺的慶幸。
“唐止送我的刀,你也喜歡?”
顧晏钊笑得很開心:“林護衛查完了嗎?我要去歇會兒,走過來腿腳都酸麻了,真累人。”
“你最好管好自己的刀,别讓它出現在不該出現的地方。”
“那是自然。”顧晏钊随口道。
林蔚把刀扔還給他,顧晏钊接在手裡,慢悠悠地自己去找舒服地方了。
他撩起衣服後擺,往牆根下一坐,林蔚嫌他丢人,離得遠遠的。
劉老太爺正和馮謙你來我往地客套寒暄,餘光瞥見顧晏钊,“嘿”了一嗓子:“你不是,那個,那個,府君身邊的……”
顧晏钊配合地點頭道:“周玘。”
“對對,周玘,是府君讓你來的吧,大人還有什麼吩咐,都盡管說,我一定配合。”
劉老太爺抓住救命稻草一樣,把他拉起來,懇切道:“府君有什麼要說的嗎?”
這老家夥,拿自己當擋箭牌。他睨了一眼,馮大公子是斯文人,右手捏着扇子,也跟着等他說話。
顧晏钊心裡好笑,直接道:“好啦,兩位大人,與其說這些有的沒的,不如直接去了地方看看,恰好今日咱們林護衛也在,省的回去再禀明府君了。”
“馮大公子意下如何?”
馮謙自然不會反對:“正有此意。”
顧晏钊打了個手勢:“那請吧,兩位。”
他自己說完,擡腳就走,全然沒有為人讓道的自覺,林蔚看不下去,叫道:“周玘,你幹什麼?”
顧晏钊如夢初醒,把身子一側,不甚在意:“一時記差了……劉老太爺,您先請。”
就是這一個動作,惹得馮謙好奇地多看了他一眼。
看穿衣打扮和對林蔚的态度,這人應該也是府衙的武侯。其他武侯處理屍體的、問話記錄的都在忙碌,連林蔚都隻管埋頭做事沉默少言,對他們這些身份顯赫的人都是下意識敬而遠之,這個年紀輕輕的武侯面對旁人時似乎有一種天生的從容,說話做事随性而為,和他的同伴不大像。
興許隻是性情豪爽。
年輕武侯察覺到自己的目光,轉頭問他:“馮大公子,咱們去哪兒?”
“醉陽樓。”
馮謙微微一笑:“掮客今早按我的吩咐等在那裡,等人到了直接帶咱們過去。”
他果然早有準備,顧晏钊順着他的話,奉承了一句:“大公子做事果然滴水不漏。”
……
“你跟來到底要做什麼?府君不是要你回去待着?”
“順路喝酒啊。”
林蔚被他一噎,隻覺得這個人不可理喻。
顧晏钊在街上停住腳步。
秋風卷塵,氣流在他腳下打着旋地盤桓,一片飛舞在空中的落葉吸引着他,輕輕躍過眼前又随風俶爾遠去。像是冥冥中的預感作祟,他忽然沒來由心底一顫,擡起了頭。
醉陽樓高樓矗立,姑娘們歡歌樂舞缦立遠視,一如既往的客滿為患。
二樓的欄杆前卻多了一個讓他意外的人。
何殊塵身負綠绮,一身紅烈如焰的紗袍,樓下衆人皆行去匆匆,他臨江憑欄,低着頭俯瞰芸芸衆生,一頭烏黑的發被勁風吹得肆意而舞,發頂鑲白玉的冠透着光,那隻重明鳥安靜而妖異地附在他頰側微微晃動,令人移不開眼睛。
顧晏钊原先隻覺得他身上有股說不清的氣勢,現在知道了,大概少年都是如此颦笑生動。
這個人,站在那裡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做,隻看一眼就能引别人生出一顆意圖探尋的心,又叫你無從看清身陷其中恍惚迷離。
尋常的陳詞贊美用在他身上,都讓人覺得仿佛折辱了眼前人。
“劉老太爺已經走遠了。”林蔚不耐煩地催促他:“你還在看什麼?”
顧晏钊下意識移開目光,道:“你沒看見?”
“看見什麼?”林蔚莫名其妙地順着他剛才的目光去瞧,二樓人多得數不過來,清一色都是醉陽樓的歌女,他道:“你不是昨夜才來見過,有什麼稀奇?”
顧晏钊再擡頭,人确實如林蔚所言不見了,他想起何殊塵昨夜說過的話,淡淡道:“沒什麼好看的,是我眼花了。”
浮雲一别後,小樓又重逢。
他想再會,自己卻沒這個閑情。
顧晏钊藏下眼底的情緒,跟着林蔚趕上了前面的人。
馮謙口中的“掮客”在門口翹首等了許久,見劉、馮兩家的小轎和一幹武侯烏泱泱過來,殷勤地迎上來:“我的爺,您可算來了,我還當您把我忘在這裡了。”
馮謙道:“不必說了,帶路吧。”
“好好。”掮客低眉哈腰道:“幾位都是新客,上等間來的都是能叫的上名号的人物,為保安全都是不許帶刀劍的,因此您幾位進去之後,還要搜身把利器都下了,像這兩位大人。”他一指林蔚和顧晏钊,“您二位的刀就得暫時讓我保管了。”
林蔚面色不好看,反倒是顧晏钊痛痛快快道:“好啊。”
他這麼好說話,掮客松了口氣,領着衆人進了門,穿過大廳,七拐八拐地繞過幾個房間,駐足在最裡間曲折向上的樓梯暗角前。
樓梯底下堆着雜物,蛛網拉了數道,久未打掃,氣味嗆人。
劉老太爺胡子一撇:“這是什麼?”
“大人莫急。”掮客轉了兩圈樓梯扶手上的圓珠,圓珠嵌進内槽,地下一聲“吱嘎”悶響。他笑着拍了拍手,回頭面對衆人,臉上帶着得意的笑容:“幾位大人,這便是雲州地下最大的賭樓——“望京川”的入口所在了。”
樓梯底下,牆闆機關打開,木質的隔斷縮進兩側,灰塵抖落,露出一段向下延伸的黑洞洞的階梯。
劉老太爺訝然,霎時啞口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