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回到現在,24h便利店附近的小巷子裡,那輛黑色的商務車仍然靜靜地停在那裡,前面的車燈亮着,照在粗糙的牆壁上,夏日的飛蛾繞着光柱上下翻飛。
車廂後座,江野仍在講述那段漫長而痛苦的回憶。
他說得很慢,而且斷斷續續,偶爾會停下來沉默一會兒,眼睛毫無焦距地盯着空氣,可能是在回憶細節,也可能是太難受了,需要緩一緩。
“在見到迷宮之後,墨恩斯說我們還要再相處一段時間。”
“我以為最多也就是兩、三個月,畢竟迷宮就算再難,幾個月也足夠找到出口了。”
“是我太天真了,我以為自己找到了回家的希望,但其實那隻是一根永遠也爬不到盡頭的繩索,我就那樣不上不下的吊在半空中,往上看,完全看不到出路,往下跳,就是粉身碎骨。”
江野上身前傾,手肘撐在面前的圓桌上,雙手抱住了頭,似乎不願意面對這浸透在絕望中的過去。
宋雲生遞了杯水給他,安慰道:“沒關系,慢慢說。”
江野握緊水杯,他的手微微發抖,杯中的清水蕩起了輕淺的波紋。
“大概過了半年,我慢慢崩潰了,我開始痛恨這個自己親手争取來的機會。”
“我堅信迷宮根本沒有出口,是墨恩斯在耍我,于是我像個無賴似的罵他,攻擊他,然後又使盡渾身解數去讨好他,求他給我一個新的機會。”
“他當然不會給我,我隻能繼續琢磨迷宮,而且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每次挑戰失敗,墨恩斯都要在晚上強迫我補交‘門票’。”
說到這裡,一直沉默不語的雷因·哈德爾忽然擡起手,做了一個暫停的手勢。
“門票具體是指什麼?”他問。
宋雲生在桌子底下踢了他一腳,示意他閉嘴。
門票這個詞具體指什麼,不言而喻。
在那種情況下,為了活下去而出賣自己的身體,這沒什麼可指責的,事到如今也沒有必要去揭江野的傷疤。
江野怪異地看了雷因一眼,心中徹底對這個冷肅的男人沒了好感。
“就是上床。”江野直白地回答。
雷因點點頭,“我知道了,繼續。”
“……後面就沒什麼好說的了,無數次的重複,無數次的嘗試,最後我在三小時之内找到了出口。”
“墨恩斯信守了他的承諾,開了一扇門放我回家。”
“我在山裡走了很久,最後昏倒在山腳下,路過的村民把我送去了醫院。”
“後面的事你們都知道了,我不敢對任何人說起這些事,怕被當成瘋子送進精神病院,隻能假裝失憶。”
江野看向桌上的工作證,證件上的紅底照片讓他恍如隔世。
在還沒有踏入阿爾蘭蒂斯,沒有遇見墨恩斯之前,他就是那個樣子的,永遠很有精神很有朝氣,不管遇到多少困難都積極向上,相信自己總能想出辦法來。
而現在呢,他敏感、多疑,不願意與陌生人接觸,甚至連白天的日光都讓他覺得不适,隻能找個上夜班的工作。
“這張工作證…我走的那天,墨恩斯說想留作紀念,于是我就給他了。”
“電梯是他開的‘門’,我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把證件送上來,我們已經一刀兩斷了,他親口保證過的…他,他想食言嗎?”
江野臉色蒼白,瞳孔輕顫,這個猜測讓他不由自主的發抖,整個人都陷入了極度的恐懼中。
宋雲生拍了拍他的手背,輕聲道:“我覺得不是這樣的,說不定就是想一刀兩斷,墨恩斯才把證件送上來還給你,這不就代表你們徹底沒有關系了嗎?”
“…真的嗎?”江野小心翼翼地求證着。
宋雲生覺得這對話真的詭異,他很擅長跟人溝通,所以朋友們出了感情問題,都會找他訴苦,但他的安慰基本上都是“其實她心裡還有你”、“你們的感情還能挽回”等等。
像現在這種“你倆就是徹底掰了”,然後對方聽了還很高興的情況,宋雲生也是頭一回遇見。
他還想就感情問題再和江野聊幾句,但雷因卻不解風情,冷漠命令道:“把袖子拉上去。”
“什麼?”江野愣了下,才明白雷因是想看他手臂上的紋身。
他挽起墨綠色工作服的袖子,露出從手肘内側延伸到腕部的黑色紋身。
紋身的形狀就像一支長箭,玫瑰與藤蔓交纏其中。
雷因繼續道:“召喚出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