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很有名。十個新組的樂隊裡三個鼓手把你的演出視頻下載下來拉幀學手法,剩下的七個因為他們不是傳統式握槌。地下搖滾樂迷不可能認不出你。”
“所以呢?”
“我們都看到了新聞,”全城就找不出對聽證會事件一無所知的人,就連聾人都通過電視手語得知發生了什麼,“我不知道如何勸慰才合适,或許所有的同情都幫不上忙。‘我理解你的痛苦’不過是很蒼白的一句話。”
理解她的痛苦做什麼?格溫想。理解她的痛苦沒有任何用,他們應該去理解瓊,去理解瓊的家人,而不是理解一個把災禍與腕帶綁定、引導不幸降臨在瓊身上的人。
“但是我們會記得梅茜·瓊。她是一個有天分又有志向的樂手,也是年輕又不幸的犧牲者。”
天啊,不要,不要在這個時候展現虛僞。格溫往下又邁了兩階,舞台很矮一共就三級台階,她現在已經站在舞池中了,所有剛剛還熱情的前排觀衆都盯着她。
她認識那些表情,就像匆忙的行道者停下腳步去查看草叢裡一隻翅膀折斷的鴿子,然後耷下眉毛和唇角發出“awwww”的歎息,歎息通常在看一眼時間發現上班即将遲到後果斷地吞回肚子裡。況且這些面露同情的人還不合時宜地舉着喝了一半的塑料啤酒杯。
格溫還戴着用來削弱高分貝聽損的樂手專用耳塞,她用食指将耳塞往耳道裡用力推了推,仿佛這樣就能隔絕主唱的聲音,卻無濟于事。該死的蜘蛛感應放大了她的五官敏銳度,她頭一次這麼讨厭自己的能力:“你想說什麼?”
“今晚還有安可曲沒有表演,”主唱像世界上最通情達理的人,“我們都聽過腕帶樂隊的歌,我很喜歡《Fall》,戴安喜歡《聲名狼藉》。”被點到名的貝斯舉起右手。
“Don’t. Please.”格溫動了動嘴型。她瞄了眼天花闆,衆目睽睽下發射蛛絲蕩過人群不現實。徘徊者也不在,他這幾天熱愛當免費保姆蹲守她下班再把她扔去工作室強制休息,現在怎麼卻沒把酒吧的燈打滅掩護她走?
“我們願意紀念瓊,在安可部分表演腕帶樂隊的歌曲。正好你也在。”
“不要。”格溫面對着那堵觀衆目光凝聚起來的牆,忽然覺得自己越不過去了。
這個主唱和瓊一點也不像。她醒悟過來,瓊絕對不會做這樣的事,瓊會問她想要做什麼,而不是自以為是地慷慨提議。
這些人不是她的樂手,她為什麼要跟他們演腕帶的歌?
“我記得有一首歌的編排很特别,可以從它開始,叫什麼來着,《季節病》?”
Shoot!那是她寫給瓊的歌,能不能别再……
主唱按了個和弦,意圖通過熟悉的旋律将落荒而逃的鼓手從舞台邊緣拽回中央。但這手和弦震得格溫太陽穴發麻,她像見了光的吸血鬼一樣痛苦地擡起手臂抱住了耳朵。
“Ladies!你們休想……未滿飲酒年齡進入酒吧場所是違法行為!”
Live酒吧的入口忽然傳來騷動,所有人唰唰轉頭,那些飽含壓迫的同情視線從黑口罩的鼓手身上兀然撤離。
“台上那也有一個人沒滿21!”斯圖爾特大聲戳穿保安的雙标,生怕打臉不夠響。表演已經結束,攔門的保安隻剩下了象征性的一個,她趁他拉扯魯索的時候貓腰往摩肩接踵的人群裡鑽,一下就沒影了。
“那又怎樣,你判我刑。”魯索沒扭過保安的鉗制,反嗆。
舞台上的主唱似乎不理解鼓手的冷淡:“我們是為了紀念……”
他們要紀念什麼呢?紀念她的音樂才華還是紀念她的不幸早逝?有幾個人記得她除此之外還是誰?她想要什麼?她在聽證會上說了什麼?她是一個标志曆史事件中奇詭的受害者,是神秘客受審時被引用的一本法醫鑒定證據,是困窘家庭中可憐的拉美少數族裔移民因此統計數據時她的1要比其他人的1分量更輕,是樂隊裡腦子最清醒的睿智領袖,還是一個努力穿進母親的衣服為民聲言的人?
格溫感受到她的胃在灼燒。酒保給她上的那杯酒也太烈了,後勁拖了兩個小時一整場演出才姗姗來遲。
她開始後悔,應該聽邁爾斯的建議再多吃一點東西。她已經不記得上一頓飯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
舞池後端有騷亂,但她不想管。她在前排觀衆身上掃了一眼,有個人捏着啃了一半的雞肉三明治。她踉跄上前趁那人回頭看熱鬧的時候一把奪走了。撕下口罩時,口罩的彈力帶斷裂抽到了她的側臉,很快就留下一條紅痕,而她自顧自地将三明治團吧團吧塞進嘴裡,像在狼吞虎咽一塊百潔布。
“喂!”被搶了夜宵的男人攤開雙手。旁邊的朋友起哄着大笑,口哨吹得像尖嘯。
雞肉是假的,松散的鷹嘴豆粉口感,天啊這群蹦迪到淩晨還酗酒的素食主義者!格溫聽到身後的主唱又在講話,具體沒用心聽,都一堆自我感動的廢話。舞台側邊離吧台近,她順手撿了一杯離場顧客留下的自來水将鷹嘴豆的味道沖下去,突然覺得自己蠢透了。
他們的音樂不對她的胃口,這些人也懂不了她,她究竟在這裡做什麼?
主唱:“……或者我們可以采用一些新的改編……”
“Excuse me,”一隻手從人群的沼澤中奮力伸出,她拽住格溫的手臂,打斷舞台上的發言,“你們想唱什麼随你們便。順帶我剛剛看到你們樂隊的原鼓手在酒吧門外邊抽了根悶煙然後和一個女的打車走了,現在打電話還來得及在他們熱火朝天搞上床之前把人叫回來給你們打安可。”
“至于這位,”斯圖爾特凍得鼻涕亂飛,她直接擤了一把,“這是我們的鼓手,暫不外借。”然後把滿手清涕全擦在了那件她看不順眼的夾克袖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