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在觀察那個基金會的動向,”邁爾斯生硬地轉移了話題,他想到自己去沃爾瑪的路上,還有從學校放假回家的沿途中總能看到C.R.F.設立的赈濟物品發放點,廂式貨車裡面的志願者準備了用柑橘、升裝牛奶和巧克力麥片組成的聖誕套餐發給流浪者,甚至連看起來生活體面的人自稱受到邪惡六人組的傷害了也能厚着臉皮去領一份,“他們看起來沒什麼特别的,好心的撒瑪利亞人。”
他調查過了,C.R.F.是邪惡六人組剛開始控制紐約時就出現的機構。它反應迅速,仿佛順應了“哪裡有不平哪裡就有反抗”的定律,成為了一個“哪裡有受害者哪裡就有伸出援手之人”的組織。當然,紐約針對災後重建與受害者幫扶的組織遠不止這一家,但C.R.F.的存在引領了某種潮流,新成立的以重建紐約為目标的機構們幾乎都向它看齊——C.R.F向受害者提供低息貸款,它們也設立類似的資金池;C.R.F.在街區免費發放物資,它們也需要展現同等胸懷;C.R.F.篩掉來自某些“援助目标不符合标準”的志願組織的資金申請,它們也設立援助門檻。
“你知道不能從外表來判斷某些人的好壞,”艾倫站在窗邊往下望,樓房之間狹窄的街道上沒有人鏟過積雪,雪面上鑲嵌着被人随手丢棄的食物垃圾,垃圾包裝上正印着C.R.F.的字樣,“如果不是知道這基金會跟神秘客有關連,我都想去領這些聖誕禮包了……現在隻怕他們在禮包裡朝我下毒。”
“還有更蹊跷的問題。作為一個名義上為受害者而設立的組織,為什麼暗地裡卻為神秘客所用?這與它們的承諾背道而馳。”
“我不會講大道理,但可以跟你講個我和傑弗遜當小混混時學到的街頭智慧,”艾倫勾了勾手,然後把唱片機的聲音旋小了點,“當時有個幫派想占領某個無人宣稱勢力的地盤。然而地盤上的居民都不太好惹,明裡暗裡給幫派使絆子——這也是他們一直以來從未被任何幫派控制的原因。”
不知是因為叔侄之間展開了久違的教學,還是艾倫提起了傑弗遜的緣故,邁爾斯聽得格外安靜。
“幫派的首領苦惱于不知如何拿下一塊頑固的土地——暴力隻會讓那些人更反抗幫派的控制,就算他能用強硬手段鎮壓或者處理掉幾個刺頭,也會很長一段時間不得安甯。”
“這個時候第二個幫派出現了,它也看上了這塊地盤,并且比前一個幫派手段更粗魯……你知道的,純度很高的毒啊源源不絕的彈藥啊,大有不逼走所有正常居民不罷休的陣仗,就好像把那片街區徹底清空再換一撥人重新殖民一樣,與一般隻想收點保護費賣賣貨的幫派作風很不同。”
邁爾斯沒有思考太久:“然後前一個幫派的首領站了出來?”
侄子的聰慧從來沒令艾倫失望過:“前一個幫派的人不滿後來者的無情做派,不僅為了‘阻止新來者的極端做法’而與之火并,還向那些深受其害的人展開了羽翼。保護他們的家人。不久之後前一個幫派慘勝而出,端掉了後來者的所有核心人物。等到它再宣稱對那片街區的領地權時,原本那些反對的聲音都消失了。原本的街區居民們感恩于前者的挺身而出,還有它慷慨又通人情的面貌……當然,隻是相比起來通那麼一點人情,總之他們接納了這個幫派的治理。”
在面對更嚴重的威脅時,人們就會覺得曾經危機稍小的那些日子也不錯,哪怕對方本質上依舊是幫派。
“後來你爸當了警察,重新跟我聊起這件事,問我還記不記得城裡北邊的幫派戰,”艾倫擡起頭,頭上的天花闆阻隔了視線,但他仿佛能穿透混凝土與磚石橫構的重重壁壘,與天台上的那幅《Rest in Power》塗鴉裡莫拉萊斯警長的眼睛對視,“我說怎麼不記得,那是我和他在混混時期經曆過最刺激的事。然後他告訴我,他們分局已經把當初的幫派分子都抓獲歸案,重新拿下了那片街區的治理權。而他在辦案過程中了解到最震驚的事莫過于……”
“第二個幫派不存在。”
“聰明,”艾倫覺得他真是有着世界上最棒的侄子,“整個反抗的故事就不存在,或者說,它是被制造出來的。那個苦于占地盤而不得的幫派頭子調動了手下的另一波人,讓他們包裝成新來的幫派去唱白臉,等那些固執的居民們終于苦不堪言了之後再跳出來扮好人,然後不費吹灰之力地達到了他想要控制街區的目标。”
“你的意思是,C.R.F.就是神秘客用來獲取紐約居民信任的方式?邪惡六人組在那頭搞破壞,這頭的基金會就能大收人心?”
“最反直覺的事情就是最不可能被懷疑的,”艾倫意味深長,“很多道理學校的書本不會教。雖然我沒上過那麼多學,但有些方面比光讀書的nerd懂得更多。”
他們的這段對話在瑞奧進門後戛然而止。
“??Sorpresa!”結束了節前最後一趟輪值的母親放下手中的紙袋,讓他們看自己的戰果,“那個什麼赈濟基金會的工作人員免費派發的橄榄油,說紐約居民都能領取!雖然比不上你的祖父母自己榨的橄榄油,但今晚可以試試用它做炸肉排。”
家裡的兩個男人神色各異地面面相觑了一會兒,艾倫按停了唱片機。
“我不想吃炸肉排,媽。”
“那炸鳕魚餅?”瑞奧打開冰箱看了一眼,魚肉還沒化凍。
“也不想吃魚。”
“要麼你就吃草去吧,”挑三揀四的兒子令瑞奧有些生氣,“這不要那也不要,你打算幹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