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h——”
斯圖爾特還沒說完:“我覺得這個理由太扯了,所以就去找了基金會的對接人當面申訴……難道紐約不是世界上最開放的城市嗎,為什麼卻在危難時刻将人分門别類,将弱者排斥在外?”
她還記得那個對接人的回複:“他反問我,弱者的确是不應該有出身之分,但為什麼我們機構偏偏會有那麼多來自外州的‘弱者’。”
魯索用力把紐扣電池往蠟燭底部一推:“他揣着明白裝糊塗。”
人人都知道是怎麼回事。
那是邪惡六人組出現不久之前的事情——能颠覆普通人生活的遠遠不止超級反派,甚至有時這些颠覆性的破壞連邪惡六人組看了都甘拜下風。比如法槌一敲,一則法案落地,驚起水花掀開土壤,許多人的生活就此轉向,她們開始為命運不屬于自己而驚慌失措,然後為重新奪回掌控權的機會而奔波。
“羅伊訴韋德案被推翻以後,地圖上大片大片的州馬上就變紅了,”斯圖爾特是這樣回複那個對接人的,即使這樣的贅述對這些負責運籌基金的精英們來說并無必要,耐心地從頭解釋一遍看上去很傻,“這些在嚴格堕胎禁令之下的婦女,需要離開她們所處的深紅和淺紅州到允許堕胎的州,比如紐約,來堕胎。”
如果以“可獲得的堕胎”為關鍵詞在美國州地圖上搜索就能發現,紐約和隔壁的兩三個州幾乎是一片完全被紅州圍裹起來的飛地。它們像塌陷下去的溝壑,将人們的生存處境按行政邊界劃分成一塊一塊,陷下去的人們如果不想被她們不預期的懷孕擾亂人生軌迹,就得爬出這些人工劃分的邊疆。
于是迫切需要終止妊娠的婦女們在鮮豔的紅顔色之外尋找新的出口,最後将目光鎖定在了臨近的堕胎合法州。她們向他鄉的醫生撥出電話号碼,給從未踏足過的醫院發出郵件,然後帶着隻夠刷一次手術費的信用卡,搭上灰狗巴士、火車、和短途飛機,抱着無數遊客從未有過的惴惴不安來到馬裡蘭、特拉華、新澤西或是紐約。她們成為了被稱之為“以堕胎為目的的人口遷徙”龐大群體的一員,身體不是她們的身體,家鄉不是她們的家鄉。
“那她們為什麼不去其他的合法州堕胎?一河之隔就是新澤西。明知紐約深陷邪惡六人組的泥淖還要跳進來,這看起來才反常。”對接人聽到斯圖爾特的話時輕蔑地質疑。
“你難道以為她們是喜歡才冒風險來治安更差的地方堕胎?得了吧,”斯圖爾特已經從這位對接人的兩次反問中明白她不會從這些人手上要到一分錢,“人并不是永遠有得選……為什麼不去更安全的城市,你以為是她們不想嗎?”
選擇是一種特權——能夠選擇不生下來而出走本來就是一種特權,在合法州找到穩定的醫療條件并在寶貴的時間窗口期堕胎更是特權之中的特權,她們能走到紐約已經是相較下的幸運結果。
“不說許多州有各自的堕胎門檻,就說這些來紐約的人吧,”斯圖爾特從回憶裡走出來,轉向盤腿坐在床上的兩個女性,問年紀小的那個,“你從哪裡來?”
“西弗吉尼亞,”少女有着棕色的皮膚和玉米須一樣的辮子,看上去就和樂隊的成員們一般大,原本應當在讀書,“我從馬裡蘭走到特拉華再到新澤西,一路向北,沒有一個醫院的婦産科排隊時長少于三個月——但是你知道的,堕胎不是一個等得夠久總能解決的問題。”
當邪惡六人組的勢力開始在紐約城開枝散葉時,她們也曾因為感受到了這座城市不夠安全而選擇去紐約州的其他城市,或是中途停留在了禁令較松的州。然而總有人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不得不困在了紐約城。
“而且紐約的手術費低。”年長一些的那位女性補充,她四十歲了,是整個房間裡年齡最大的,卻還不是庇護所裡最大的。
對于紐約原本的居民來說,邪惡六人組不僅讓人時刻身臨險境,還令大批人失去了工作和資産,這裡看起來似乎不再那麼宜居。于是有條件的人開始收拾身家物色新的定居點,遷出這座曾經最好的城市,換到新的地點、新的學校和新的公司重新紮根。但在另一些人眼裡,這座城市曾經集中的頂尖醫療資源尚有餘溫,它甚至出台了法律保護那些為外州婦女提供終止妊娠服務的醫生,手術不需要等,而需要付出的成本卻随着經濟低迷而下降了……所以在大批顯著的外流人口之中,她們變成了逆潮而上的流民,反而形成了以堕胎為目的的人口回流。
“她們堕完胎需要療養,付不起住院費用,又在紐約缺乏固定居所,需要中轉站的幫助,于是就有了這個志願機構。”
“我覺得那筆錢用得挺值。”魯索說。
格溫挺樂觀的:“我們樂隊目前的最大醜聞是挪用贊助商的錢做慈善,這不比那些坐牢和睡聽衆的樂隊好?”
瓊:“樂什麼,挪用多了我們也得去坐牢。”
她們給庇護所做好聖誕裝飾時,演出的預定時間也到了。樂隊在庇護所的公共活動室裡安裝好了她們的樂器和音響,整個志願中心的婦女們都端着餐盤坐在了地上。有人打開了一扇窗,寒冷的空氣讓室内變清新了一些。當人們看到樂隊的年輕女孩背起貝斯和吉他,不鏽鋼刀叉擦過瓷盤子的聲音就變輕了,躍動的電子蠟燭似乎也能發出溫暖的光輝。
“通常來說,我們是一支搖滾樂隊,”瓊低頭湊近了有線話筒,表情有些苦惱,“所以看到你們想聽的節目單裡有《All I Want for Christmas Is You》和《Last Christmas》的時候,我們差點辭演了。”
台下的人們大笑起來,就連臉色最蒼白的人都笑得皮膚發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