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出什麼了?”儀表盤上冷不丁睜開了一雙眼。
那眼睛中亮着渾濁不定的光,如同大霧中依稀的船燈,視者無法确信那光的确存在。格溫眨了眨眼,蜘蛛感應沒有提醒她危險,酒桶塞子或許并沒清醒。
她決心将混日子的庸才實習生形象貫徹到底,搖頭:“看不懂。”
“撒謊。你浏覽屏幕時眼球的移動不是這樣說的,你不僅知道我算對了,還看出來我寫串行了。”酒桶塞子坐了起來,她亂糟糟的短發裡夾雜着皮屑與金屬粉塵,光坐着就能平視格溫。
少女的眼神動都沒動,呼吸如常:“我近視,這個距離看不清屏幕。”
“Go to hell,你進門時沒開燈就看到了我在哪,這算哪門子近視,是你們史黛西家族特有的貴族病還是基因改造出來的雞肋産物?”那潭渾濁的目光蒙着一層陰翳,與之對視着往往将這樣的眼睛與昏庸和麻木聯系起來,誰都沒料到它還能是一雙鷹隼的眼,“别把我當外面實驗室裡那些狗屎們一樣糊弄。你究竟是來幹什麼的?”
格溫早就熟練地徘徊于雙面人的兩重身份之間,扯過的瞎話幾乎什麼窟窿都能圓,這是她少有的吃癟。
“來撿垃圾的,”格溫誠懇回答,彎腰撿起了離她最近的易拉罐,“正如您要求。”
格溫有自信能在酒桶塞子制服她這個可疑分子之前脫身,畢竟對方再體型健碩也依舊是常年窩在實驗室裡的科研人員,更不用提那些滿坑滿谷的易拉罐昭示着多少肝髒損傷。她隻需要提防實驗室裡可能存在的報警按鈕,在酒桶塞子按響它招來一大幫安保人員之前踹爛或者用蛛絲焊死即可,隻不過後一種選項會暴露她的真實身份。
然而酒桶塞子卻并沒有這麼做。酒精似乎遲來地侵襲了她的意志,她收回了那雙令人看不透的眼,拔掉了平衡儀的電源,那些複雜數據的就這麼消失在了屏幕上。
酒桶塞子舉着插頭甩了甩,将電源線扔給格溫:“圖姆斯收的這批也不全是廢物。”
“随便你圖什麼,名利也好錢财也罷,這是秃鹫的産業,我不在乎,狗孫子的命與他姑奶無關,”她一腳踩在儀表盤上,把平衡測量儀踢開,“隻要你别杵在那用傻了吧唧的眼神裝弱智影響我做實驗的心情。”
平衡儀被踢倒撞散了架。酒桶塞子打了個醉醺醺的嗝,又酸又臭,她就着那個腳叉在儀表盤上的姿勢仰面躺倒,張着嘴:“重新算一遍給我看。”話畢,嘴裡很快飄出了鼾聲。
格溫盯着手上的插頭發了會兒呆。
酒桶塞子似乎并不設防,根據剛才的态度,酒桶塞子既不在乎她是不是會偷走秃鹫科技的研發機密,甚至也不擔心她會就此用電源線勒死自己——前者在這間滿是謎團的實驗室裡尚且算得上有挑戰門檻,而後者的概率可大多了。
酒桶塞子什麼也沒交代就讓她重新算,她幾乎要從零開始摸索。格溫重新搭建好平衡儀,打開了其他正在運行的計算設備。酒桶塞子在一旁睡睡醒醒,對她查看設備的行為仿若視而不見。
調度台上和房間裡沒有任何可參考的紙面數據,這也意味着酒桶塞子在進行計算的時候沒有打草稿的習慣,格溫隻能将全部的注意力放在那些活躍的設備上,它們都各自呈算着不明代碼,顯然它出自某種自主編寫的計算機語言。
酒桶塞子的鼾聲安然且平穩,而格溫敲鍵盤的聲音微微停頓了一瞬,繼續不動聲色地下翻。
她的實驗袍下的便衣幾乎濕透了,過電般顫栗萌發出的冷汗讓衣服和她的皮膚緊緊貼在了一起,而這通常隻會出現在蜘蛛通過蛛絲的微震來感知獵物撞上了她的網時。又或者,有時過于強大的獵物能輕松地掙破蛛網,而它在那時也不再能算得上獵物。
她看懂了分散在整個運算系統的編程語言,所有的字符在系統中以固定的邏輯被打碎重組,正常人看來它就是一堆不斷跳出來的、無窮無盡的亂碼。
但格溫梳理出了那些語言中反複出現的字符片段,它們就像DNA的一截,不論被轉錄多少次仍然存在,拼起來就是——
“Prometheus,盜火計劃。”
原來秃鹫科技那張蘊含着跨次元穩定技術研究的圖紙芯片,最初就出自于這裡,或許她回到自己宇宙的可能性也恰恰藏在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