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溫換上實驗室制服的白色長袍時,腕帶從袖口中滑出去了一瞬。她用小拇指的指甲勾起腕帶的下緣,在有人注意到之前重新塞回衣袖裡。
她被調到的這間新實驗室沒有進行保密分級,但它卻并不與中低保密等級的實驗室在同一層樓,對于她這種成事不足劣迹斑斑的實習生來說,原本更沒資格接觸。然而當人事管理通知她“你即将輪轉去新的實驗室課題組”時,卻帶着一副嘗到了苦柿子般的表情,這種表情她曾經見過,史黛西家公寓樓下的格裡菲斯太太養死了鹦鹉的那一天,上門獸醫的臉上就挂着同款愁容(值得一提的是這位老太太真可謂養寵鬼才,在她精心照養下莫名橫死的物種多到史黛西警長都懷疑是否需要通知兇案組介入,格溫在與她問早安的時候忍不住說過“您選擇丁克真是個再好不過的決定,不用養小孩”)。
作為一個實習生,她在秃鹫科技的表現可謂毫無天分又遊手好閑——她才沒有給敵人勤勤懇懇出賣勞力的打算,況且這些實驗室裡産出的新科技産品們說不定哪天就會試驗在蜘蛛俠身上,那可真和往她自己墳頭砌磚沒有分别。然而格溫縱然沒在實驗室中幫上什麼忙,卻又沒糟糕到觸及實習合同中的開除條款,于是她就像一根上哪都被很礙事的釘子,人事管理望着她頭疼,将一顆釘子拔了又插,最終調度到此處。
格溫在進入隔離室之前就聞到了酒味。她順着氣味傳來的方向一路嗅到門内,隔離室裡的燈沒開,幾台儀器熄了屏,然而按鈕卻規律地打着閃,如同随時都會被驚醒的巨大怪物。
酒味更濃了。她甚至能分辨出渾濁的氣體中混雜的不同發酵原,這裡不僅有小麥的醬香,還彌漫着黑麥與大米的酵香。按鈕的信号燈不足以照亮隔離室内的陳設,她摸索到隔離室的控制開關,指尖卻一拂而過,轉而以指關節叩響了門。
黑暗中有身影移動的聲音,像一隻冬眠被吵醒了的熊。以咔啦一響為起點,從靠近按鈕控制台的方向的地面忽然傳來一串骨碌碌的滾動聲,空的易拉罐被踢開,撞到其他的易拉罐又減緩了速度停止下來,而控制台處的人腳步虛浮地劃開了空易拉罐的海洋,一隻手率先揮進了格溫所站的明亮區域。
那隻手像熊想趕走阻攔她喝蜜的蜂群一樣不耐煩:“滾,我說過不要廢物實習生了,圖姆斯那個垃圾别把我這當廢品回收站。”
“我姓史黛西。”面對幾乎要甩到她臉上來的手,格溫眼睛眨都沒有眨,即使它攪起來的風撲眼珠上,帶來了令人醺醉的涼意。
“管你姓什麼。”手撐在格溫身旁的控制開關上,嗵嗵拍了兩巴掌,把隔離室其他設備一股腦全拍開了,同時也拍亮了房間裡的燈和天花闆上的通風扇。滿室酒香被嗡嗡着抽淡了一些,而那個熊似的搖搖晃晃的人的面容也終于在格溫的視線中清晰了起來。
“你大可以跟外面那群蛆蟲們一樣叫我酒桶塞子,”燈亮起來後她看起來更像熊了,酒桶塞子是個四十歲上下的深棕色女人,圓背寬肩粗腰,像摔跤選手,而不似終日困在實驗室裡那些亞健康嚴重的研究者,“反正不需要知道我的真名,下午你就會自己收拾東西滾蛋的。”
格溫很快就明白這件實驗室為什麼不進行保密分級了。
沒人能在酒桶塞子手底下看明白她做的究竟是什麼研究。她是實驗室裡獨角戲的主角,是指揮官也是士兵,一個人就已經包攬了實驗室裡的所有工作。而她那些隻有自己能看懂的密碼式程序,再加上已經黑箱化到隻剩一長串不明按鈕的控制台,更是杜絕了一切意圖窺視的目光。
即便有人能從可見的數據和儀器推測出一星半點所謂研究機密,也會首先懷疑這些推論是否可信——那酒桶塞子看起來血液裡的酒精濃度就沒下過95%,醉了就逮住實驗室裡除了她以外的活人(此時也就是格溫)開罵,罵完頭一歪睡死在控制台上,口水從她合不攏的嘴角溢出來洇到剛寫了一堆不知所雲的算式的草稿紙上再繼續往下滲,仿佛下一步就會引起控制台短路。任誰看到這樣的場景敢說這間實驗室裡做的東西配被稱之為研究?
“實習生都是一群等着人來教,以為誰都願意把知識喂給他們的蠢貨。圖姆斯那條蛆就是想惡心我才源源不斷地塞實習生進來。”她的手肘碰到了立在控制台上的啤酒瓶罐,她捉起來搖了搖,一口氣喝空丢在地上,将空罐子用鞋側一踢。
然而地上的實驗無關垃圾實在太多,那隻易拉罐并沒有滾出多遠,與其他的長啤酒罐并排停泊在了一起。
“去撿吧,”酒桶塞子背對着格溫揮揮手,如同訓練一隻尋回犬,“一個也别剩。”
這就是她打算教給實習生的東西。
酒桶塞子說完酒勁似乎又上來了,一頭栽進了兩台平衡測算儀間。格溫在操起空易拉罐把她徹底打暈和把那個發配她來這間實驗室的人事管理綁來吃光滿地垃圾之間猶豫了片刻,決定裝作沒聽懂。
她無聲息地穿過了空瓶罐遍布的雷區,靠近了自進入實驗室以來就引起了她注意的實驗模型。說是模型并不确切,因為它隻是模型的一塊極小部件,常人并不能窺一角而知其全貌。模型部件像隻大号的螺帽,邊緣突出的棱柱标志着某種刻度,似乎可以用來計算旋轉速度與偏角。
指腹輕輕一推,模型部件悠悠地懸空轉着,像一杆能噴出鐳射光線的槍管。
她絕不可能忘記這些刻度的含義。畢竟她見過那麼多次,在每一個有煉金術士公司的宇宙。
這是粒子對撞機的一部分,隻不過這裡的模型部件被等比縮小了。
幸好她還沒被開除。格溫瞥了眼醉倒在測算儀間的酒桶塞子,目光一跳,停留在儀表錄入的數值上。
酒桶塞子的耳朵壓到了鍵盤,于是儀表的下半截被她壓出了長長的半頁重複數字5,然而即便去掉這些誤觸的數值單看記錄,常人也很難确信記錄有效——鬼知道酒桶塞子算出來的數值究竟是不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