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對是炸壞了。邁爾斯很快确認了這個答案,因為下一秒蜘蛛俠微涼的手撫摸上了他裸露在面罩以外的臉側,還有他的颌骨下緣。縱橫着熒光藍色蜘蛛網的玫紅色手套上,白色的指套尖緩緩擦拭過他的皮膚,再擡起時,屬于鮮血的、膩膩的發黑紅色在指尖暈開,就像她無意中觸碰到了紡錘,指尖紮出了血。
“你看,你都流血了。”她端詳着指套上的血迹,聲音有些顫,好像那種疼痛也順着指尖傳給了她。
其實他沒覺得很痛,邁爾斯想,他的痛覺神經還處于麻痹之中,要不是她說他都不知道自己頭上有了傷口……但重要問題是,她這是什麼語氣?沒見過血似的。
徘徊者撇過頭去:“别把我當摔了一跤就哭着要糖吃的小孩。”
“可是你不能再戰鬥了,情況很嚴重,”蜘蛛俠低下頭,好像護士在輕聲安撫痛苦中吵鬧不休的病人,“快解開面罩,我好給你做急救嘛。”她的聲音有一點點沙又很天真,像小女孩在撒嬌叫人陪她玩過家家,一旦認定就不容推拒。
她到底在想什麼?天知道她為什麼那麼執着于他的面罩。況且她不是說過,摘面罩對于他們蒙面人來說是一種禮儀,可她的蜘蛛俠面罩還好端端地戴在臉上呢。這女生怎麼想一出是一出?
如同視野眩了光,思緒的麻繩糾纏在了一起。頭上的傷口隔了好一會兒終于在此刻發揮了威力,邁爾斯知道自己在糾結一些無關痛癢的事,但他似乎根本無法克制住自己不去想。或許人就是會在面臨生理極限的時刻不自覺思考那些有的沒的破爛來轉移注意力。
“不行,”邁爾斯咬牙把注意力移回最重要的事上,他掙了掙無果,再次命令面前的兜帽蒙面人,“再不阻止神秘客他就該把我們倆都炸成泥了。”
“好吧,”蜘蛛俠拗不過他的固執,站起來環顧四周,轟炸後的煙塵落定後,天清氣朗,舊工廠的空地上堆着鐘樓廢墟的棱棱角角,卻絲毫不見發動攻擊的人影,似乎對方真的扔下幾發轟炸榴彈就跑了,“我沒有看到神秘客的蹤迹,也沒有其他人受傷。你是這裡唯一的傷者……或許他的目标就是殺掉你,而他相信之前的那波突襲已經足夠緻你于死地,所以已經撤離了。他才不打算在這裡等着被警方抓。”
“可是我還聽到無人機……”那些嗡鳴聲大得像學校修剪日一刻不休的草坪除草機,無論如何都難以忽略。
“我什麼聲音也沒聽到,隻有你和我,”蜘蛛俠打斷了他,不由分說地跨坐在他身上的那片廢墟上,雙手随着身體的前傾撐在他胸前,壓得身下人一聲悶哼,然後貼着他的耳朵說,“你聽錯了,是不是轟炸導緻的耳鳴幻覺?”
或許吧。邁爾斯吐出一口氣,噴在面罩上被擋回口鼻。徘徊者面罩可以通過捕捉瞳孔的動向來切換成像模式或者解除,然而它的内部元件似乎在剛剛的轟炸中受損了。他試着将夜巡視野切換成熱成像,卻屢次失敗。
“面罩出問題了。”解除面罩的功能或許還能用,但邁爾斯在試過切換視野後就停了下來。他陳述了自己的發現,沒做進一步嘗試。
兜帽蒙面人的大眼眶聞言氣餒地動了一下,然後閃了閃——邁爾斯還沒見過原來蜘蛛俠的面罩有那種功能,它并非情緒眼根據面罩下的人的表情而做出的即時反應,反而像某種接觸不良,整體閃爍了一瞬。閃爍的時間相當短,卻有些不自然,邁爾斯懷疑是自己這邊的視野成像出錯了。
“這樣吧,”蜘蛛俠有些無奈,她想了想,“既然是神秘客發動的這場襲擊,那麼他大概率是覺得你知道了不該知道的東西,比如……”
“ACIdod-98?”她扯開了他的前襟,露出了他咖啡色的皮膚和鎖骨,似乎是想幫他透氣,然而再往下的衣服就被碎石給壓住了,她轉而用手指挑起了他的下巴,聲音很柔和,是他從來沒聽過的語氣,尾音越來越輕,帶着上揚的鈎子,仿佛魔女在蠱惑迷失在森林裡的獵手,他隻需要向前踏一步,就會陷入被施了迷霧咒語的森林深處,再也尋不着回去的出路,“你跟我提起過的,能不能再說說,你對毒液酸到底知道多少,它到底是什麼樣的東西呢?”
徘徊者泰半身體嵌在倒塌的廢墟裡,他順着她手指上擡的力度仰起了頭。
他再次想起了那些森林故事裡的獵手與魔女。這些魔女往往都有着她那樣的金色頭發,像陽光下的豎琴弦。她們從養大她們的女巫那裡繼承了施咒的能力,找到獵物後就會在他耳邊輕語,唇齒間吐出像詩歌又像呢喃的字句,美麗而罪惡的咒語從她的舌尖流淌而出,語調打着旋兒轉着彎,似旋律又不成長調。獵手聽到這些密碼似的輕語便會目眩神迷,被她牽着亦步亦趨走向通往幽深處的小徑。她問什麼,他就答什麼,直至獵手的生平事迹像一卷長詩版舒展到最後一節,一個人一生的故事就這樣被抽出來,他便隻剩一具乏善可陳的軀體,魔女失去了新鮮感興緻恹恹,便将他抛棄在幽深之處,再也不複出現。
而此時,獵手就站在咒語的邊緣,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将為他是否會陷入其中而擲骰子。
邁爾斯感覺有液體順着面罩與臉部貼合的縫隙流到脖頸裡,不知道是血還是他的汗。他努力睜大眼睛,透過面罩去看兜帽下的那張面罩:“……你不是說要叫它‘壞人的東西’嗎?”
蜘蛛俠一愣,仿佛被噎住了,随即答道:“那隻是個玩笑。”
“玩笑,”徘徊者把頭重新磕回磚石之間,仿佛什麼想法也跟着落了地,他忽然笑了一聲,冒出令人不明所以的一句,“手铐内側刻了什麼字?”
蜘蛛俠的動作頓住了。她的手停在了他肩胛的位置。足夠下了,邁爾斯心想,這個位置他的爪子已經能夠到了。
思考的同一瞬間,徘徊者的拳套沖出了磚瓦與石塊,徑直掐住了蜘蛛俠的那隻手用力一拽,拉至眼前。
——手腕處的緊身衣下光滑平順,哪裡有什麼腕帶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