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你兒子?”患者是個五十多歲的男性,對紮針已經麻木,看了眼邁爾斯後就移開目光,盯着藍色的窗簾,“這座城市也患糖尿病喽。”
“我不信。”邁爾斯循聲望去,是靠窗那個病床上躺着的男孩,他之前很安靜,以至于邁爾斯在穿過了這層樓幼童此起彼伏号哭的幾間病房進入這一間以後,甚至以為母親負責的這間房裡全是成年人。男孩聽到他們的對話之後從被子裡冒出了頭,被子拱了起來,一個半巴掌大的紫黑色人形玩具模型在他手裡擺出揮拳的動作。
“徘徊者會阻止壞人的!”男孩一頭褐色的卷發濕濕的,之前在在悶被子裡玩出了汗,貼在額頭上的濕發下是亮晶晶的眼睛,他嘴裡嘟哝了幾個拟聲詞,“徘徊者最厲害了,他會保護我們的!”
“呵,别天真了,他是不是跟邪惡六人組一夥兒的還難說呢,”糖尿病大叔打完了針,把衣角重新蓋回腹部,準備一屁股坐起來,結果被瑞奧眼疾手快地摁了回去,“好,平躺吸收,我懂的,我就是急着去上廁所。”
于是大叔揣着一膀胱尿意繼續說回徘徊者:“别把那些和壞人立場不合的人當救世主,他們隻是分贓不均,又或者是目标不同罷了,可沒真想着要救你。”
男孩眨着眼睛擺弄手裡的玩具。大叔講的話他聽不懂,不過大叔的話也并非對他而講。
“記得上個月,神秘客造成的40号碼頭爆炸案嗎?我在場,”大叔敲了敲病床護欄,床尾記錄患者信息的地方插着一張工作證,是醫院接收昏迷傷患時用來定位其身份的重要依據,他住院那天醫生搜了他的口袋,根據那張工作證确定他是碼頭倉庫的安保人員,“快要爆炸前徘徊者來了,還有他的搭檔。可他根本就不是來救人的。”
“他們趁亂打開集裝箱找什麼東西,然後看到了我,于是把我扔到了碼頭停車場以外。是救我嗎?我不知道,感覺更像讓我别礙事。”
“我往回跑,拿對講機告訴同事徘徊者想進來趁火打劫,然後爆炸就在倉庫發生了。”
“停車場離爆炸的地方遠,我被沖擊波掀暈過去。醒過來的時候發現同事們都不在了。”
“喜歡和綠眼睛漂亮女孩勾勾搭搭的西奧多、不喝點洋甘菊睡不着覺的老提奧、換班總遲到半個小時的小約翰遜、還有不愛跟人說話的混賬東歐人阿列克謝……除了我以外,全都在爆炸中喪生,無一幸免。”
那隻保險箱也太大了。格溫蹙眉看着放在地上的箱子,它的頂部高過了她的膝蓋。在沒有滾輪方便搬運的情況下,她隻能把箱子夾在腋下或扛在肩上,但它的規格顯然很惹人注意。尤其是當一個高中生面孔疑似夾着一口小棺材進地鐵站的時候,就更令人好奇其中裝的是什麼了。
“喂,能告訴我裡面的是什麼嗎?”身後的兩個人已經看她很久了,男性斜挎着一把木吉他,這隻吉他在她下地鐵站之前一直在演奏即興的凱爾特舞曲。女人蹲在一塊方格狀的抛光木闆上喝水,小腿肌肉鼓鼓的,很漂亮。
格溫打量了二人一眼,對着地上的保險箱伸出食指點了點,像魔術師某種會在背地裡偷換内容物的手法:“噢,樂團新進的圓号。”
男人聞聲失望地傾斜了身體,從口袋裡摸出兩刀硬币,扔到抛光木闆上。女人撿起硬币,對格溫笑了:“他賭裡面是愛爾蘭樂器,我說不可能。”
“唔,”格溫向她點頭,“我父親是愛爾蘭人,所以也不算錯得離譜。”
遠處鐵輪與軌道的摩擦聲近了,兩束熾白的燈光從黝黑的隧道中透出來。
“我們能看出來。”女人低頭給皮鞋重新換上一圈透明束鞋帶,他們的休息時間快結束了。
格溫的目光落在女人紅色的發頂上。
木吉他的多利安調式在此地聽來頗具異域風情,女人的踢踏舞比鼓點更适合打出節拍。這些都讓她有些想家。
她想給兩位街頭藝人一些打賞,轉而忽然意識到她在這個世界甚至沒有能花的一分錢——穿越的那天她身上倒是有帶現金,但65号宇宙的美元上印的人頭和這個宇宙上的都不一樣,拿出去會被人當花□□的趕出來。幸好願景學院的學生卡裡有每學期默認的兩百個credit,用餐不必額外開銷。
列車的門在她面前開啟,格溫單手把箱子提進去,見那個木吉他男藝人沖她做了個口型“好臂力!”
她握住地鐵扶手,先前在打鬥時壓抑而下的痛楚再次洶湧了起來。
列車在搖晃,人宛如被拆分成了頭手腳軀幹多個部位,而每個部位似乎又無數個不同的替代版本閃現擁擠而來,又互相擠迫着。這個世界的每一寸空氣都在排擠她,就像對鏡自照的人想擠掉皮膚上的膿包。
異次元體對于這個宇宙來說,的确是個膿包沒錯。
而那對愛爾蘭街頭藝人提醒了格溫,對于異次元體本人而言,這種強烈的故障反應,或許還有着另一種解讀。
那就是思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