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十回家,看見門外頭的杏樹下面,拴下一匹身上明光光的鐵青騾子,隻是人過來的時候,騾子前來了、後去了不安穩。站到遠處,觀察了一陣陣,不由感歎:“嗯,什麼人的這個騾子喂的好呀,身架也大,渾身上下,明溜溜的沒有一根苶毛!”就又想:“也不知為了啥,怎麼拴到我們的門上了?”看日頭就晌午偏了。結果人往前一走,騾子立馬向後一趔。心想:“這個騾子忌生人!我得彎遠些,不要教踢下了!”
也才進了院子的門,圈裡的騾子聽見他的腳步聲了,昂起頭,朝住他“吭吭”地叫。猜想可能沒吃的草了。過來一看,果然驢槽裡隻剩下細土了。再就沒有猶豫,東西放下,随手兒就把背篼裡的鍘荄子提進去倒給了,騾子頓時頭低下,一嘴按一嘴地吃。心裡又感覺着内疚了,摸一摸騾子的耳朵,再摸一摸騾子的鼻梁骨,騾子隻是抿一下頭,腳底下不動彈,“你看我出去半日子,女人們就不知道給騾子添草的!”忽然聽見人在屋裡說話的聲音了,“十哥來就到啥時候了?”仔細一聽,才是本莊子倒驢販馬的老孟,還有一個聲音是誰的就不知道。就又把空背篼提出來擱下了。原把東西拾起來,往屋裡走。就見老婆子出來了,帶手兒把門簾子搭起來,說:“你們再不要纏了,貴賤不說,我們的騾子不能賣,假如賣掉的話,人的手就紮住了,醋也沒辦法賣了,地也沒辦法種了!”說:“我們是換來的,換的這個話,還是你的老爺子說下的!”說:“換也不能換!不要說是說下,就是寫下也不行,你們最好是再的人家找去!我們的屋裡,我說了算!”說完一擡頭,看見老爺子來了,厲聲問他:“出去就不知道來得了?換牲口的這個話,我怎麼不知道?你啥時候給人說下的?你看沒忙沒閑的,教那人等到屋裡?”鄭十聽了,隻是讪笑,“驢換騾子找頭上說!誰說的不能換?隻要有利潤,有長頭,我給他再找給幾個都能行!”老孟一聽就笑下了:“對了,這不是話嘛!”老婆子轉過擡他:“你悄悄!你以為我們的人面情軟,老實些,你們就把人當傻子哩?提前給你們招呼打給,就說鄭十把牲口換給你,我不考慮你們怎麼商量下的,我拉回來就對了,我隻認得是我的騾子!”轉過又攔住頭罵老爺子:“出去半日子,野了半日子!就說今個不出去賣醋去,屋裡來的總知道?明明都臘月裡了!你還是來了給牲口添個草,飲個水,還是說我們掃房哩?撂下再就不管了,啥都成下我一個人的了!”
老孟聽見鄭十來了,利利索索出來站到門上,說:“十哥,我聽下你的驢騾子想換一個馬騾子,我給你今個領了一個好買主來了,就門外頭拴的那個鐵青騾子,是翟五兒的,你現在說一句心裡的話:到底想換不想換?”鄭十聽了隻是笑,瞅一眼老婆子,不置可否,“這種事,就得掌櫃的說了算!”翟五兒一聽,也笑着出了門了,煙棒兒扔掉,說:“哦,我知道了,你們的屋裡是男人犁地,女人當家!”原來鄭十這個人太老實,面情也軟的很,吃掉的啞巴虧就多得很了,說是做生意的人,又擱不住人說上三句好聽的話,自己就上了人的賊船了。“看來今個的買賣不成,主要是女人吃得太硬!”老孟想到這裡,眼珠子一轉,就又問他啥時候外頭賣醋去?說:“今個是出不去了,已經就來不及了。帳算下後個跑一趟綠草山,騾車子套上,從河西上去,再從河東下來,把兩桶子醋水子,也就換成糧食了!”老孟聽了,與翟五兒相視一笑,兩個人又袖筒裡捏了兩次,嘀咕了幾句,丢下一句“你們再好好兒考慮!”簡直出去走掉了。這裡,老婆子又教訓老爺子:“原先七爹家有一個大黃騾子,走得也快,使去也好。鄭禮賣醋去了,到灘上就搗了一闆,來教七爹就罵死又緩過來了,打出去好幾天,不讓他進門!原委自作主張換下了一個病騾子,套到地裡,光咳不走,最後倒貼了幾百塊錢才賣掉。你也知道這件事,怎麼還沒有吸取教訓?說話音兒驢販子的手裡,你能占上人家的便宜嗎?我看你是想跟上栽跟頭!今個給你說清楚,就我們的那個驢騾子使上最順手,就算他人拉上一匹大骒馬來,我們也不眼熱,也不跟他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