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清明剛過,吳二婆與吳二商量,“天熱了,蒸下的馍馍放不住,動不動就馊掉了。女兒女婿工程上幹活去了,沒時間蒸馍馍呀,我思想給娃們燒下三闆炕馍馍。”斟酌好,當天就把柴抱到洞洞子跟前放下了。趙四不知道是什麼人的,後晌來就問老婆子:“這個柴是誰家抱下的?”老婆子說:“吳家。”哎呀,趙四的這個氣就噎不住,私下已經想好了:“你叫他做,他把面和下,我明個擋住不讓他燒,面發下我叫他自己害自己!”第二天飯罷,吳二搗了一根木頭棒,一瘸一拐燒洞洞子來了。其實趙四早就等下了,說他:“吳二哥!”問:“啥事?”說:“哎呀,你們夠數兒呀!我喊了沒有?你們怎麼說的?再一個你看,你也思想:我問你借過鋸子沒有?我截這麼粗的個柱柱子,你怎麼說了?你的一個鋸子就說損壞,能值多少錢?闆是賀家的,我不說;兩條鐵棍是鐘家的,我也不說;再一個,盤的時候是衆人出下工的,我也沒權利說;但這個門門子是我的,我花了八十塊錢!是你的值錢還是我的值錢?”吳二“撲騰撲騰”把趙四望了幾眼,一副受盡委屈的可憐樣子。趙四的心瞬間又變軟了,“你看,今個你已經把面做下了,燒掉!我給你把照呼打給,再以後少來!”
話撂下進來。誰想老五的女人又在屋裡,妯娌兩個正在說悄悄話。趙四一轉兒原出來了,進到圈裡,給羊又添了一把草。稍微一等,聽見老婆子把人送出來走掉了。趙四這才進到屋裡,酽酽地泡了一缸子茶坐下了。老婆子問他:“眼看都又晌午了,你還不放羊去?”說:“若是一個兩個,也就拉出去了,即便是吃不飽,地埂子上還能遛一下。我們的多了,尕大碎小十幾個,收不住不說,草還沒有長起來,趕出去也沒有地方去。再一個,人家的地都種上了,地裡把蹄印子踏下,就算地主兒不說話,個人的臉上也抹下不去。我思想的,暫時先喂上,再堅持一半個月溝裡的草長起來,我幹脆出去割去,一天割上個五六袋子,也就差不多夠了。”老婆子說:“我說你把這個爹爹賣掉去,多喂下幾個母豬子好伺候,你就要不聽人的話,非要抓下個羊不可,我看你本事子大了喂,一天‘咩咩’的把人都吵死了!”趙四是個犟闆筋,說:“我也知道費勁的,我也知道躺到屋裡舒服的,但是你說不幹行不行?車錢、車錢還沒有給清,娃子的媳婦子也還沒有着落,你思想一下,花錢的路子多麼少?”老婆子沒話了,聽見茶壺裡的水溢出來了,忙忙過去提下來,開始往暖壺裡頭灌。一邊又問他晌午想吃些啥。趙四一開始還不做聲,時節大了才又說:“是什麼吃上些都能行,過來過去,不是糊糊子,就是稠飯,再好些就是面條子或者片片子。要說我就想吃拉條子,吃上肚子裡也軟和,也實在,但是又沒有。幹脆你給娃們做上些二面幹拌,我就那個下了面的湯,泡上一嘴馍馍吃上就對了。”轉過又問:“唉,這個半日子沒有見,娃子走了哪裡了?”老婆子忽然站下了,像是被他提醒了,“對了!老大的女婿子跳了樓了,說法就是抑郁症!這麼大的事情出下了,娃子可能過去大大家走掉了。”說完,消停把暖壺提起來,放到泥爐子邊上了。趙四忙問:“啥時候的事?你又是聽下誰說的?”老婆子把火壓住,又在高頭頂給了一壺水,“就剛才!還是娃們的五媽說了我才知道的;要不然,我一天連門也不出,又從哪裡聽信兒去?”
原來,趙大的女婿是徐溝鎮初級中學的老師。趙大本來是鎮土管所的退休幹部,如今賦閑在家。平生隻生養了一個女兒,愛如珍寶。想下,就把女婿招到家裡了。個家在市場裡早就置辦下的三間門面房,年年都租出去,白白收取上萬的房租。這幾年丫頭沒事幹,就又給她開了一個服裝店。說起女婿了,小時候家境确實貧寒,穿着也着實破爛,因而念書的節兒沒有少受人的白眼,所以暗自發奮,立志成才。因此,讀初中的時候就是拔尖的學生,一出來,就輕輕松松考取了當地的師範學校,畢業後當了一名光榮的人民教師。人說“寒門出貴子”,再一點都不假。至此,他又成了鄉裡家家學習的好榜樣。隻是有一件不足:雖說特别有才,但是相貌極其平常;而趙大的丫頭趙月季,卻又是花容月貌,人見人愛。做生意的人,上至工幹子弟,下至農家兒女,什麼人不見?所以,平時接觸的顧客自然也多,也複雜。這不,生下的兒子都七、八歲了,各種關于趙月季的流言蜚語,慢慢兒就吹到了女婿的耳朵裡。女婿性格内向,文化人,教了半輩子數學,經他培養過,上了大學的好學生也不知有多少,就是這麼聰明的一個人,卻怎麼也沒有解開自己家裡的這個方程式。因此鑽了牛角尖,想不通。這一日,從教學樓上一躍而下,當下就摔死了。這樣,就把趙月季一家,生生兒扔到家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