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太陽影子才冒,隊長又滿莊子喊開了:“誰家的口子誰打住,今下午開始,井水澆三類地!”吳二的地是水口子,種下的半塊子大蒜長勢好,早早就挖出來搶了市場了。誰想雨又下到時間上了,人家跟住雨水,在收掉的夏田地裡,抓緊又種上的荞麥,實話把苗就抓下了,長得齊旺旺的,誰到地上一看誰喜歡。吳二自然也不落後;挨住又是一溜子紅蔥,伏裡的日頭大,蔥秧子萎靡不振的,急需要澆水;過去又是一塊子甜菜和胡蘿蔔,想下十月一煮上,包成包子,吃去也是個稀罕兒;當然這三種都是不怕水的莊稼。最邊上種下了一方子洋芋,這可是冬日子的口糧啊,不能出一點兒差錯,萬一不對,必須把洋芋壟單另封住,防止被積水煮死。
蹲到屋裡,心裡還不踏實,早早把老婆子喊上,地頭溝上磓壩來了。老婆子問:“也不知這一次是從下往上澆呀,還是從上往下澆?”吳二沒有搭理她,僅僅把眼皮子一擡,瞄了一下不遠處澆水的人,心裡就有了底了。先壯壯的打了一個底壩。遲一遲老婆子再問時,吳二站到壩高頭了,邊踏邊擦斷梁胡子上的汗,“也不知你的腦子長上是幹啥的?就一條溝麼,下隊從下往上澆,上隊必定是從上往下澆!多少年的老規矩了,這麼個也看不出來?也要問一下人?”老婆子沒話了,“這個老馿日的,真真是短命鬼轉生下的!不管人問的個好話壞話,必定就要把你傷一下!”原來,吳二擔心的不是這個,而是害怕澆水的時候占不上人家的便宜。隻見他陰着個臉,仿佛全世界都欠下他的了。結果壩打好還不放心,就又在壩高頭做文章。隻見他先鋪了一層子胡麻荄,然後又在高頭撒了一層子土,随後又壓了一層子裝滿土的破袋子。陳五路過看見了,以為他沒有聽清隊長的話,好心好意提醒他:“吳爸,今下午澆的是井水,又不是黃河水,你打上這麼兇幹啥?”就見吳二端的鐵掀站下了,習慣性擠了一下眼睛,彎得遠遠兒說死話:“哎喲,人老了,一趁手兒打結實,澆開水再不打麻煩!”陳五還信以為真了,照住吳爸爸一笑,等一等唐大過來,一搭裡過掉了。唐大憋住,盡可能不讓自己笑出聲,壓低嗓門子告訴他,“老家夥的壞氣,你也聽不出來?”陳五問怎麼說是壞氣?唐大解釋:“時間到了你挖呀!說話音兒的胡麻荄,絲絲撈撈的挖不動!三挖四挖,十幾分鐘過掉了,即便把土壩挖掉,壩前頭的袋子又堵住了。你提前還不能挖:挖了,吳二的水淌掉了;不挖,時間到了你一下兩下挖不開。吳老賊的這一招,我黃家地裡就領教過了。”陳五聽了恍然大悟,忍不住就笑,“還有這種尖尖不離溝門子的人?難道他就不知道小便宜沾壞人的!”
說着話,兩個人早也到了條田的座水裡。這一塊子是陳五的玉米地。遠遠看見尕牛兒也扛着鐵鍬走上來了。陳五把煙掏出來,先給唐大遞了一根。轉過再給尕牛兒給,結果還不要,隻是笑着舉手,示意還有半截子沒有抽完。因把鐵鍬插到地裡,就地子坐到地埂子上了。話題無外乎澆水。尕牛兒同吳二正好就是地鄰,遲一遲接的就是吳二的下水。唐大最愛開玩笑,“老家夥又給你打下了一個水庫壩呀!我思想這次你就提前挖!”尕牛兒慢悠悠地吐了一口煙,無可奈何地說:“虧是人吃的!誰遇上這号子人也沒辦法!”話雖這麼說了,實際心裡還是不服氣,“狗日的,你教他多做上些損人利己的事情,要不然啥時候才現世現報?”唐大說:“話又說回來,奸人最怕跌到别人的手裡;但要是跌給,撞一個頭破血流,自不而然就學會做人的道理了!”陳五接住話音兒就笑:“說一千道八百,吳尖椒的便宜,能沾上的人還沒有養下!”尕牛兒聽了也哈哈大笑,“實話呀!那次尤家的白事上,大東可能喝高了,說開話也沒有遮攔了,人前百衆辱臊吳二:你們也還有事情哩?怎麼就不給人家當個東!你猜吳尖椒怎麼說了?我們的娃們臉皮子薄,肚子也不餓!”不等尕牛兒說完,唐大首先罵脫了:“照這麼說,我們把功夫費上,再把時間花上,人家的事情上當東幹活,不是幫忙去的?是肚子餓了!找尋吃的去了!你看這個話說上哪裡走掉了?差勁不差勁!”陳五又一次笑下了,“你聽他放狗臭屁!也是那次尤家的白事上,頭一天躺下的老漢,第二天忙活了一天,第三天是早半日待客、晚半日送殡。尤家人戶子大了,來的親戚也實話多。一開始還挨不上隊裡的人坐桌子,我和耿大就在門外頭伺候着。誰知桌子上的人還沒有端碗,先看見吳二婆提了一桶桶子燴菜走掉了,耿大悄悄告訴我:‘這是第二次了呀!剛才就提了一桶子過去了!’呵呵,你們想一下:盛下辡醬的桶桶子!那一下,小家子的鍋裡盛不下!你們說,到底是誰餓了?還是誰沒有餓?”不等陳五說完,尕牛兒也罵開了:“這一家子人都是一個德性!給人家的事情上當個東、幹個活,男的女的,老的少的,你再不要想!但要說是吃的話,那就是釘釘兒上的鐵呀,估摸的也準得很,按時按點就到了!”唐大又補充:“不但說是吃,吃了還要端!”陳五一聽就笑岔氣了,“你說這個老奸巨猾!就算端到屋裡,也成下剩飯了!全準了能吃胖嗎?即便是抓膘,一頓兩頓也不頂事!”尕牛兒憤憤不平地說:“過來過去就那幾個肉蛋子;你賣肉的人家,還少了肉了嗎?”唐大說:“我的娃子娶了媳婦子,莊子上的人都是五十塊錢的禮,唯獨吳二搭了二十!”話音未落,陳五早又幫他算開細賬了:“實話二十就太少了!你想:一桌子四百多,十個人,再加上煙酒?哎呀,就算搭上五十,護住護不住還是另外一回事!”唐大憤然說道:“奸懶侁毒!每次黃河渠裡挑淤,兒子不去,就那個老驢,到了地方站都站不穩了,兩個手抱上個鐵掀,搗到胸口子上站下,等别人把活幹完,屁股一拍先頭裡走掉了!”尕牛兒站起來,眼瞅着吳二遠去的背影,“噗嗤”一聲笑下了,“就這種賤貨!”陳五像是又記起來了一件事,“也不知是誰一個說下的,我就忘掉了:過幾天吳燙毛娶媳婦子哩!哼哼,這家子做事與再的人家不一樣,說不定到時候還出陸指子哩。不信你們到日子了再看!”唐大說:“馬王爺不管驢的事!哎喲,不說了:人世上,啥人也得教有!”回頭一看馬上就快晌午了,三個人才開始打壩。其實也就幾掀土的事。壩對完,各回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