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關湖的目光在她油漬漬的手上停留了一秒時,時影下意識地把手往後背了背:出來的太急,生怕逮不到人,時影沒來得及洗手。
“你的身闆太弱了。”關湖随意挑了個理由搪塞時影,“多吃點,多鍛煉,體能達标了我就跟隊長提議一下。”他把鍋又甩給根本不在C290的博林,盡力撇清自己的責任,“我很看好你的,小姑娘。”
他的身影進入了高聳的塔樓。
隻有機動隊才有資格住在這麼高的地方,像她這樣的貧民幾乎不能踏進半步,仿佛走到他們的地盤都是一種亵渎。
他說的其實……不像是實話。
時影看的出來,自诩為“神棍”的她有一種輕易能識别謊言的天賦。
即便是在撒謊又怎麼樣呢,如果自己真的做到了“體格強健、體能超常”,起碼下一次面對關湖的時候,他就不得不找其他理由了,不是嗎?
時影故作積極地思考着,腳步卻沮喪得很。
****
關湖走進塔樓,迎面就是今日的《堂吉诃德報》:這是一個面向整片大陸發售的報紙——雖然名字有些奇怪,但受衆相當廣。它的總部設立在中央城邦,隻不過在C290也有辦公室——雖然關湖不明白在C290設置辦公室的意義。
他從未在報紙裡讀到過任何關于C290的内容。
他照例拿起報紙。
【夢魇病毒已侵入邊緣安全區!】
在首頁的新聞欄目裡,這幾個字赫然用加粗加大的字體标記了出來。
關湖有些驚慌,不好的預感頓生,顫抖着手翻到封面指向的那一頁。
【昨夜,黃昏城邦C290安全區發生夢魇病毒入侵事件……經調查,地點為機動隊管轄區域内的後勤隊廚房裡,具體情況仍在了解當中。
這樣「不太重要」的邊緣安全區也終于難逃夢魇病毒的魔爪,是否意味着此前大主教關于夢魇病毒「是反叛軍有意陷害重要地區」的聲明是錯誤的?
如果這是反叛軍的故意反擊,隻能證明他們故意走入了聖殿的圈套。在聖殿與大主教的故意誘導之下,反叛軍一意孤行地走入了預設的道路,我們對反叛軍的未來并不看好。
本報記者會繼續跟進事件的發展。】
“……”
捅大簍子了。
雖然衆所周知,《堂吉诃德報》本身偏向聖殿,但它到底是一份私人創辦的報紙,不值得被信任。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私人的報紙,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在第二天清晨,就編輯好了一切的新聞與材料,大搖大擺地把昨晚發生的突發事件——也是機動隊努力封鎖的事件直接公之于衆,足以讓人驚慌。
機動隊内部并不是銅牆鐵壁,這是一面到處漏風的牆。
關湖心裡一片悲戚,心知博林隊長會被主教狠批一頓了——中央城邦的大主教必然不會出面,但是黃昏城邦的主教從野一定會火冒三丈。
他本還對博林帶有幾分同情與憐憫,轉念又想到博林似乎本就是被中央城邦的聖殿直接派遣過來的,再加上“不眠人”的神奇天賦,想必天大的簍子也能原諒她;更何況隻是這種小事情呢。
邏輯形成了閉環,關湖也不再過多關心博林。
顯然,他現在作為頂替博林的“副隊長”,最應該管理的就是《堂吉诃德報 》洩露機動隊秘密的事情了。
整片大陸的通訊設備都被機動隊嚴格掌控,無論是實體信件還是魔法傳輸信息,本不該有例外。C290的消息是如何通過媒介傳播到所有地區的,關湖想不通——很顯然,他自以為天衣無縫的通訊,實際上也漏洞百出。
他決定把駐紮在C290的主編拉過來問問。
柯林姗姗來遲。
似乎有些人還會尊稱她一聲“柯林教授”,因為她曾經是黃昏城邦高級學堂的教授,後面大約被報刊的創始人招入麾下,專注于報刊新聞的撰寫,一步一步做了主編。
關湖有些嫌棄:在C290做主編可算不得什麼本事。
柯林是一個形容枯槁的中年人,面頰消瘦,金色長發毫無光澤,穿着明顯不合身的黑色棉服,空蕩蕩地挂在這具幾乎是骷髅的軀體上。她的肩頭的顔色明顯深一些,似乎是水漬。
“外面又下雪了?”關湖問她。
柯林點點頭,咳嗽了兩聲,又找了個距離火爐近一點的位置坐下。
她的身子看上去不大好,估計經不得嚴刑拷打——或是任何類型的拷問。關湖的羽毛筆在牛皮紙上焦躁地點了點,盡管還沒有沾墨水,但還是留了幾個明顯的坑。
柯林的位置,一切都盡收眼底。她低垂下眼睑,沒有繼續說話。
“柯林主編,您必須給我們解釋一下,這篇報道是怎麼回事。”關湖站起身,健碩的身子投下龐大的陰影,把柯林完全罩住。陰影給人壓迫,這是他們常用的手段;包括這樣從高處的視線,也會給人一種壓抑的恐懼感。
隻可惜,柯林并不是一般人。
“我也很驚訝,隊長先生,這篇報道并不是出自我之手。”柯林真誠地說,“如您所見,我們報社所有的通訊都經過了機動隊的審批,我也沒有任何其他的通訊手段。”
撒謊!
關湖的怒火逐漸燃燒起來。
但是他現在沒有絲毫證據,也沒有能力搜查柯林的居所或是報社。明知道他在撒謊,自己卻無計可施的感覺實在是太糟糕了。
“而且,隊長先生,您大概也知道,我是被競争對手從黃昏城邦趕來C290的,因此其實我并不被重視、也不被信任。”柯林看着态度有些松動的關湖,又忍不住補充道,“我其實一直都懷疑,在C290有報刊派來的其他人。”
道理很能說服人。
但是總有一種詭辯的感覺,說不上來哪處有些異樣。
關湖看着柯林畏畏縮縮地坐在凳子上,有些心煩。他揮揮手,終于放他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