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法堂内數十道視線盡數集中到沐天虞身上,堂外看不真切的族人們紛紛豎起耳朵,聽到沐天虞一字一頓清晰的反問聲:“我手中的天階陣圖已經依照約定奉上,不知家主此話何意,若是要我再憑空變出一卷天階陣圖來,是否有些強人所難呢?”
沐統眼中的詫異之色湧起又迅速壓下去,他并沒想過沐天虞會不答反問,畢竟這些日子她對諸事都是一副淡漠态度,從小時候就看得出的清傲性子完全保留了下來,這種情景之下她應該不屑于作出解釋,隻要她抛出“不交”兩個字,自己就能更加名正言順地請家法,毫不理虧地奪取陣圖。
“這天階陣圖又不是地裡的大白菜,大小姐年紀輕輕的,有兩卷的可能性不大吧?”
“我也覺得,而且買兇之事還沒查出結果……唉,大小姐也沒想到回家之後,家中是這般光景吧。”
“誰說不是呢,每天睜眼閉眼就是結印,我都快忘了劍怎麼拿了。”
“好了好了,扯哪兒去了,沐氏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大陣,這事影響到大陣,怕是真要請家法了。”
思索片刻無聲,堂外便起了些竊竊私語,沐統本就因為沐天虞空有一身治陣本事卻不肯為家族效力而暗惱,再聽到族人提及大陣時的消極口吻,愈發殺心大動。今日他不光要拿到陣圖精進大陣,更要借此殺雞儆猴,讓所有族人清楚不配合獻身無上通天之陣的後果。
沐統做出失望的神情,沖着沐天虞搖了搖頭,歎氣道:“答非所問,事到如今你還在強詞奪理行狡辯之事。沐天虞,你蒙騙親族,勾結外人,自私自利漠視族規,今日若不肯交出陣圖,就打到你肯交為止。”
“來人,取破脈尺來!”
候在一旁的沐天禮忙不疊一路小跑着到堂外捧了盒子進來,姜振清冷眼看着他臉上幾乎壓不住的喜色,感覺自己頭發絲快要立起來了。深吸一口氣把躁火壓了又壓,看着沐衛起身打開盒子,取出一根漆黑的戒尺來。
姜振清身為地階煉器師,瞟一眼就看出這是件法器,主體是戒尺形狀,上半部卻均勻分布着凸起的短刺,與其說是尺,不如說是鞭。同她們身上捆着的繩子一樣,尺面上也有閃爍的符文,既然名為破脈尺,姜振清猜測這東西是能抽裂經脈的。
“要打人了,還不殺他嗎?”贊於菟的傳音在腦海中響起,姜振清的視線從沐衛手上轉移到蓉夫人身上,她知道沐天虞心裡其實很在意這份藕斷絲連的親緣,允許現在這種荒謬的場景出現就是希望她能真正看得清放得下——或許她已經看清了,隻是還不願意接受現實。
“先别動,再等一下,我沒下指令之前,不管發生什麼都别動。”姜振清傳音回去,估摸了一下解開剩下一半束縛需要的時間,随即開始觀察幾個修為較高的分脈長老的位置,在腦中規劃控制他們的順序。
“咔哒”一聲,沐衛已經蓋上盒蓋,手執破脈尺走到了沐天虞面前。然而在沐統喊出行刑之前,一道身影撲過來擋在了沐天虞面前,蓉夫人膝行兩步乞求道:“家主手下留情啊,破脈尺是會把人打殘的,打不得啊!”
沐統沉聲說:“怎麼,你也要忤逆族規嗎?”
蓉夫人本就膽小,聞聲不由自主地瑟縮一下,側過身子急切地握住沐天虞的手,勸道:“小虞,你就把陣圖給他們吧,他們要陣圖也是為了沐氏,真的,你聽話好不好?”
沐天虞心涼了半截,默默抽出被她握着的手,一時間連話也懶得說,無聲地搖了搖頭。
“我就說了這賤丫頭敬酒不吃吃罰酒,怎麼說你也算得上是她半個母親,不如今日就由你親自來管教她。”沐衛自覺蓉夫人橫插一腳又毫無作用的行徑讓他面上無光,把人從地上拉起來,将破脈尺塞進她手裡,命令道:“現在,開始行刑。”
姜振清隻覺得火已經頂到自己嗓子眼了,與此同時她也是第一次見到六神無主在一個人身上體現到淋漓盡緻。姜振清心想:不奢求你能徹底站在阿虞這邊,但凡你敢反抗保護她一次,這些日子也算值了。”
蓉夫人發顫的手根本握不住破脈尺,沐衛黑着臉攥住她手腕高高揚起,“沒力氣的話,那我幫你一把。”
一直半側身跪坐着的沐天虞突然正過身子擡起頭來,這是被押進家法堂以來她第一次正眼看人。
不躲不避不言,她隻牢牢盯着蓉夫人,似是生怕錯過任何一個變化的細節。漆黑的尺鞭一點點落下來,驚詫、畏懼、哀傷依次在蓉夫人面上浮現,尺風襲到面門時,沐天虞看到她痛苦又不忍地閉上了眼睛。
沐天虞心中最後一點希冀也消散了,自嘲地勾了勾唇。然而上方那道她已經無心閃躲的抽擊卻沒有落下來,一股輕柔的推力搶先作用在肩頭,沐天虞半伏在地上,看着姜振清站在她原本的位置上沖自己挑了下眉,而後破脈尺重重落在她背上,濺出殷紅的血花。
贊於菟見了血,一雙瞳孔驟然變成豎直形狀,下意識就要撲出去,但腦子還記着姜振清的話,硬生生止住了動作。
仿佛瞬間萬物靜止,一聲清清也卡在嗓子眼喊不出聲,沐天虞恍惚間覺得這好像是姜振清第二次推開她,可仔細想,又實實在在有更多幅這樣的畫面閃過。很早很早的時候,記不清是哪一次夜話,耳中在短暫地嗡鳴,隻有記憶中她的聲音清晰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