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鐵嘴假裝不經意問起:“是,明月的月嗎?”
“是王月。”我道。
确認了我的姓名,他便撚指推算,齊鐵嘴神就神在,即便沒有生辰八字,隻需觀相看骨,便能在這個人身上推算出很多東西,是真正意義上的神算。
其實,從某種程度上來講,我和齊鐵嘴也有些淵源。
我的外公是黑瞎子,他與齊鐵嘴雖不算血緣至親,卻同出一脈,祖上都是齊佳式的滿人,所以我外公也懂奇門八算的活,隻是沒有齊鐵嘴專精。外公本打算将這項技能傳授給我,可學算命靠天賦,我沒有這方面的緣分,便作罷了。
話說回來,我外公也是這個年代的,他和曾祖父是老熟人了,不知這次能不能見到年輕的外公。
張啟山坐下來依靠在沙發上,即使穿着家居服,黑發也一絲不苟的往後梳去,露出飽滿的額頭,是天生的王者之相:“你那兩個哥哥替我做事去了,今天若是有閑,我可以送你去紅府,替紅夫人看診。”張啟山沒有搭理齊鐵嘴。
我看了看齊鐵嘴,又看向張啟山:“他們做的事,有危險嗎?”
張啟山道:“傷不了。”
齊鐵嘴突然眼神一變,表情顯得有些驚恐,一會兒看張啟山一會兒看我:“佛,佛爺……”
張啟山道:“算出什麼了?”
齊鐵嘴沒有回答,盯着我的臉看了半天,咽了一口唾沫,問我:“小姐,你生辰是哪日,方便告知嗎?”
“3月初七。”這不是我的生辰,我根本不知道農曆的3月7号要怎麼說,就随便給了他一個。
齊鐵嘴擦了擦額頭上的汗,似乎已經知道我在騙他,卻沒有揭穿。
張啟山見他戰戰兢兢,想必是算出了什麼不得了的東西,饒有興緻地盯着他:“你到底算出什麼了。”
“佛爺,你,你先别打岔。”齊鐵嘴朝我走了兩步,腳下絆着桌腳,險些摔倒,我趕緊把他扶住,齊鐵嘴順勢看了我的手相,臉色煞白,“小姐乃大富大貴之身,不是我等小民能夠僭越的,是在下失禮,小姐和佛爺,确實是‘真’親戚。”
張啟山見他面色不對,也來了勁頭:“八爺,是什麼卦象讓你受驚,難道我這小妹有災劫?”
我也有點擔心齊鐵嘴算出的結果會造成張啟山的質疑,曾祖父雖然不迷信,很多時候都靠自己化險為夷,但每次有重大行動,他都會帶上齊鐵嘴,說明對八爺的玄學還是很認可的。
齊鐵嘴拿出手帕擦着臉上的汗,把張啟山從沙發上拽起來:“你跟我來,我單獨同你說。”
張啟山不耐:“小玥,你回避一下。”
“哦……”我隻好退出大廳,來到陽台,張海樓和張海俠沒有提前告訴我外出辦事,說明他們是昨天夜裡就行動了,也不知是去做什麼,能不能全身而退。
齊鐵嘴還拉着張啟山的衣袖,見我走遠了,才開口道:“你是怎麼跟這位張小姐認識的?”
“我當你要告訴我卦象,怎麼還問起我的問題。”張啟山抽回自己的手,“總之我都調查清楚了,她沒有可疑之處。”
“所以你就相信她是你妹妹了?”齊鐵嘴道。
張啟山蹙眉:“八爺,你到底想對我說什麼,想告訴我,她是别人派來的殺手,易容成了我的妹妹,還是,她來這裡騙吃騙喝?”
齊鐵嘴定了定神,緩緩情緒:“卦象顯示,那位張小姐确實是您張大佛爺的親戚,你要好好對她,不會虧了您。其他的,天機不可洩露,我告辭了。”
張啟山扯住他胳膊:“哪兒來的天機,說,你到底算出什麼了,不說就軍法伺候。”
齊鐵嘴嗚呼哀哉:“佛爺,您就饒了我吧,反正那位小姐是您最親的人,你對人家好,自然有回報,你就是一槍崩了我,我也一個字都不會講的,這是祖師爺定下的規矩。”
張啟山也沒有真想為難,見吓唬都不行,看來是鐵了心要保密:“行了,你走吧,但是,不管你算出什麼來,既然不告訴我,那就讓它爛在心裡。”
齊鐵嘴連連稱是,飛快地走了。
我還在陽台看風景,身後傳來一股無形壓力,回頭就見張啟山居高臨下,我心頭一緊:“你要趕往走,還是要對我嚴刑逼供?”我不知道齊鐵嘴算出了什麼,但我确實不是張啟山的妹妹,張海樓和張海俠都不在,這時候沒人能幫我圓謊。
張啟山看着我:“去紅府。”似乎沒有懷疑我的意思。
我跟着張啟山上了車,他親自做司機,我在副駕駛。
除了他之外,身後還坐着兩名小兵,其中一人便是張小魚,如果張日山不在,張小魚就會坐在我這個位置。
車内氣氛有些沉悶,張啟山不苟言笑,他的兵将也不說話,我實在憋得難受,問張啟山:“海樓和海俠,他們什麼時候回來啊?”
“你很擔心?”張啟山道。
我道:“他們對我很重要,不知道去做什麼,是很擔心。”
張啟山道:“說了,傷不了,等他們回來自然會告訴你。”
“所以我才問他們什麼時候回來嘛。”我有點埋怨,張啟山利用我,我倒很高興,畢竟能幫上曾祖父的忙,還是非常驕傲的,可張啟山指使他們跑腿,我就有點介意。
張小魚咽了咽口水,在他印象中,還沒人敢對張啟山這種态度,倒不是張啟山獨/裁霸道,不允許他人忤逆,而是佛爺自帶威嚴,讓人很難不去臣服。
張啟山沒有惱,隻是道:“辦完事就回來了。”
我張了張嘴,張啟山都這麼說了,肯定是不想在這時候告訴我張海樓兩人的去向,後座還有他的兵,再糾纏就顯得我不知好歹了,于是換了話題:“怎麼這幾天都沒有見到日……張日山呢,他不是你的副官嗎?”還以為能和年輕時候的日山叔叔同進同出,沒想到自那天後,我很難碰到他了。
張啟山朝我投來一瞥:“你的問題太多了。”
我努努嘴,心道,得意不了多久了,看曾祖母怎麼收拾你。
紅府清幽,與佛爺的公館完全是兩種氣氛,管家領着張啟山和我進了内院,二月紅沒來得及出門迎接,有些意外我們會在這裡出現。
見到我時,二月紅舒展眉心:“小玥姑娘來了,請入内吧。”
張啟山則在外堂,對他道:“九爺從北平回來了,帶了好消息,待會兒你我詳談,先讓小玥替夫人看診。”
二月紅滿眼欣喜,應下之後,便帶我去了内室。
紅夫人靠在床榻上繡着娟帕,上面的海棠栩栩如生,見到我時,很是高興,想要下床,被二月紅給攔下了:“你剛剛才吃了藥,大夫說要多休息。”
紅夫人道:“躺着迎客算什麼事啊。”
我忙道:“沒事兒的,我不介意。”手裡提着藥箱,裡面有我自己的東西,也有這個年代的西藥。
二月紅道:“今天開始,小玥姑娘每天來給你看病。”
紅夫人道:“那會不會太麻煩人家。”
我道:“不會的,我在佛爺家白吃白住,他會給我出診的錢。”
紅夫人有些嗔怪地對二月紅說:“怎麼給我看病,還是佛爺出錢?”
二月紅笑起來:“我想給,但人佛爺不收啊。”
紅夫人道:“佛爺不收,人家姑娘來一趟,我們也要有所表示。”
二月紅哄着道:“好,聽夫人的,待會兒給小玥姑娘偷偷塞銀錢。”
看着兩人恩愛如此,我實在很不忍心,以前隻是聽張日山講二爺和他夫人的故事,沒有特别的感覺,如今親身經曆,明知道紅夫人的病最好的結果就是再延緩幾年,結局早已注定,卻很難不動容。
我不禁想到張海樓和張海俠,如果我走了,可能就再也沒有機會跟他們在一起了,就算他們能活到我20歲的時候,200年的時差,很多東西都會變的,一個擁有年輕外貌的200歲老人,心境與現在,可以說是完全不同。
突然就不想回去了,我已經完全适應了這裡的生活,不知從何時起,我就不停的找理由留在這裡,可能從那個時候開始,張海樓和張海俠對我而言,就不是男朋友那麼簡單的關系了。
二月紅将紅夫人今天用的藥交代了一遍,就出去了,我猜張啟山要告訴他的好消息,跟鹿活草有關,但鹿活草并不能治療紅夫人的病,最多隻能做到提高免疫力而已,紅夫人依然會在疼痛中慢慢的死去。
我用聽診器在她肺部和胸腔周圍聽聲音,紅夫人非常配合,她的求生欲望很強烈,非常想要活下去。
我收起聽診器,沒有說話,都到肺癌中晚期了,不聽也知道是什麼樣子,紅夫人的内髒多處有氣泡,肺上的腫瘤長大後已經侵入胸壁,癌細胞也轉移到了骨髓,這些都是她疼痛難忍的原因。
紅夫人見我沉默,道:“你實話告訴我,我還有多久能活?”
我愣了愣,道:“沒有你想的那麼嚴重,能活多久,還是得看夫人自己的心态。”
紅夫人笑了笑:“你就别騙我了,我知道我這病,已經快到頭了。”
雖然我無能為力,但也不能跟着病人一起喪,于是鼓勵道:“實話說,你的病肯定是很嚴重的,但有錢能續命,你家這麼有錢,可以活很久的。”
紅夫人聞言就笑了:“别的大夫,可不會這麼說。”
“那他們怎麼說?”我道。
“他們隻會說,我沒有大礙,隻是體虛,補補身子就好了。”紅夫人撫摸着繡片上的海棠,那是她很喜歡的花,院子裡種了很多海棠,這種花還有一個名字,叫“解語”,“我雖然不懂醫,但自己的身體,我還是清楚的,這是怪病,治不好了。”
我道:“你想活嗎?”
紅夫人一愣:“自然是想的。”
“那你就想着活下去便可以了,其他的,交給二爺吧。”我道,“就算最後真的活不了了,起碼你會躺在舒服的床上,有喜歡的人守着,比上不足比下有餘。”
紅夫人對我說話的方式很新奇,反而比那些盲目安慰她“無大礙”的大夫更令她寬心:“小玥姑娘,謝謝你對我說實話。”她頓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問,“你能不能再實話告訴我,我這病,會傳染給孩子嗎?”
紅夫人給二月紅生了三個兒子,三個兒子也分别有後代,我倒是沒聽說紅家有癌症方面的遺傳病,想來紅夫人的肺癌,是後天造成的:“不會,這不是傳染病,應該是你身體弱,長年累月變成這樣的。”
紅夫人稍稍松了一口氣。
等我離開的時候,二月紅的心情似乎很不錯,張啟山帶來的好消息,對他而言猶如甘霖潤雨。
剛走出紅府,天色已經暗下,張海樓和張海俠在門口等我,我心中一喜,朝他們跑了過去,剛要擁抱,張海樓就使勁眨眼。
我顧不得其他,還是撲進了他們的懷抱。
一旁等候的小兵隻能左顧右盼,把頭偏向一邊。
張啟山清了清喉嚨,他早就看出我跟這兩個“哥哥”關系匪淺,卻也懶得多問,坐上車,把張小魚也帶走了。
我們三個留在原地,這個時間,怕是隻能步行回去了。
這時,紅府的司機把車開出來,下了車,将鑰匙遞到我手裡,說是二月紅送給我做代步使用。
難怪張啟山就這麼走了,原來知道會有這茬。
我率先進了駕駛位,早想嘗試開這種老式轎車了,張海俠在副駕駛,張海樓坐進後車廂。
“對了,你們到底幹什麼去了?”順利發動引擎,我踩下油門,起步很慢,比我想象的好駕馭,到底是老式發動機,性能完全不夠我飙車的。
“查陳皮。”張海俠道。
“不查不知道,這個陳皮,兇殘至極。”張海樓道,“還當他隻殺道上的同行,想不到連老人和小孩兒都不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