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大将軍府靜林院的時候,已是夜半。
孟淮妴落在二樓的廊下,她沒有急着推開卧房的門,而是轉身看了看這滿院寂靜。
這些年,連穼是回過永平兩次的,但面見皇帝後,也隻在大将軍府至多待一月。他像是有意避着似的,也不參加宮宴,二人在唯一有交集的早朝期間,也是各站各的,從不搭理彼此。
連穼不在的時候,大将軍府是沒有親兵護衛的,隻有一個李管家并一些仆人看守。
是以,她與拓火君如入無人之境。
但這也是一場冒險。因為,孟淮妴未帶一人,孤身前來。
她看了一眼身邊的拓火君,無人保護、身處危險的刺激感,偶爾體會一次,能讓生命更加鮮活。
噢,當然,主要還是因為她不怕死。
拓火君推開門,示意她進去。
孟淮妴沒有猶豫,一頭紮入那不見萬物的黑暗之中。
身後卻突然傳來火光,回頭一看,拓火君不知從何處提了一盞燈籠來。
孟淮妴看他一眼,道:“找畫,是否當去書房?”
拓火君提着燈籠在各處照着,道:“你卧房的那幅山水圖,可是你最喜愛的?”
有理,卧房裡挂的,定然是最喜愛的。
孟淮妴颌首,背着手,跟随他的燈籠移動目光。
從背後看,像是做屬下的在給主子照亮。
黑暗中,有一個瘦削人影眼中盡是無奈。
二人走過屏風,到卧榻旁,終于發現了一幅畫挂在牆上。
是一幅美人圖。
美人,是連穼。
不是戰場之上披甲握戟的模樣,而是霞光漫天,他一襲白衣遙看着什麼。
是背影,但也很明顯,就是連穼。
看到這畫,孟淮妴嘴角微抽,第一個念頭是:真是看不出來,他如此自戀。
拓火君垂眸看她,道:“這畫好,你拿去燒吧。”
整幅畫色彩勻淨,情态生動。畫功不輸自己,确實好。
孟淮妴沒作多想,當即取下畫細看了下,卻又道:“先斬後奏可不好,夜潛大将軍府也不好。”
說着,她又要把畫挂回去。
今日若是潛入個貪官污吏或惡人房中,孟淮妴可以站在高點為自己的入室偷竊行為找借口,但連穼在她看來不是,她又怎好心安理得地處理人家的畫?
然而,手摸在畫軸上時,卻感受到厚度不同尋常。
“咦?”
她繞過屏風,走到桌前坐下,對拓火君道:“燈湊近點。”
在燈光之下,她小心翼翼地把夾在連穼那幅美男圖後,更小些許的一幅畫抽出來。
當兩幅畫都攤開在桌面上時,孟淮妴驚訝過後,隻餘沉默。
一幅美男圖,霞光漫天,畫中人一襲白衣遙看着什麼。
一幅美女圖,霞光漫天,畫中人身形挺拔似站空中,等待。
她凝視那幅美女圖良久,終于确定,這才是自己親手畫的那幅,送給連穼的那幅。
那麼,她當初燒掉的,是什麼?
她視線移到美男圖上,兩幅美人圖構圖線條等等都是一種風格,若不細看,真發覺不了非一人所作。
她蓦然想到林不複曾與她說過的一句話:其實廣雲樓之約那次,将軍是去了的,隻要您轉個頭,四處看看,便能瞧見。
當時,她心情不好,沉迷燒畫,對林不複的言語,未作深想。後來,也懶怠回想。
原來,廣雲樓之約,他真的沒有食言。
孟淮妴伸出手,摸了摸畫中連穼的背影,輕輕道:“好吧,我原諒你了。”
有那麼一瞬間,拓火君感覺到一些缱绻情緒從她身上傳出。
但轉瞬即逝。
他道:“都是他畫的?都燒了吧。”
“好啊。”孟淮妴拿起那幅美男圖,卻是又挂回去了。
拓火君默默看着,也不去問她意味不明的“好啊”是不是在回答自己。
孟淮妴挂好了美男圖,又收起自己畫的那幅。既然是自己畫的,她有權力帶走。
二人出了卧房,走了幾步,孟淮妴回頭:“你不關門?”
拓火君似才想來,回頭去把門關上。
沒有離府,孟淮妴又去了院中的書房。
她想起一件事,需要去找找。
在書房的一個書架之上,一長格中,數本書籍之後,橫躺着一個畫卷。
她取出畫卷,展開。
拓火君的燈籠舉在其上,孟淮妴在燈火面前,眼中照不出有什麼情緒,隻是又道了一聲:“好啊。”
聲音沉靜清靈,卻不同平常,其中冷意較為明顯。
他順着她的目光,看向那幅畫。
畫上是兩個風華絕代的人,一個被另一個拎着衣襟救下的場景。
很難辨出,這其實是兩人所作。
同樣的心意不凡,同樣的筆觸細膩,同樣的,連衣袖處的褶皺都透着過分的專注。
孟淮妴試圖尋找連穼當時随手畫下的一個叉,但毫無蹤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