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淮妴滿意一笑,面前的人總算是又被自己扯動了情緒,她肯定地重複一遍:“我是帶着前世記憶出生的。”
若是這樣……
連穼沉默思索,若是這樣,那她年紀輕輕,家中沒有根基,她卻有勢力有忠心屬下,也就可以解釋了。
但是,這等機密之事,她竟然就這樣雲淡風輕地說出來?
連穼忍不住嗤笑一聲:“你是單純,還是愚蠢?”
不說個人氣質,單說連穼年紀輕輕成為戰神,就必然不是一個心智幼稚之人,孟淮妴又有前世記憶,自然也是個心智成熟的。
二人不必對“前世記憶”一事的真實性多言,隻這樣的态度,他知她所言為真,她也知他相信了她。
孟淮妴端着自己的茶盞碰了碰他面前的,面上淺笑,卻霸氣頓生:“我是無所畏懼。”
連穼不贊同:“若我——”
“若你想告訴天下人,百姓隻會認為我是和聖皇極為相似的人,也就官員皇族會重新審視我的能力。若你想利用我——”
孟淮妴露齒輕笑,“我也想知道,你有多少本事,可以利用我到什麼地步。”
她蹙眉深思,像是想到了什麼美妙的場景,“我們互相殘殺的場面,肯定也很有趣!”
見她享受其中的樣子,連穼非但不怕,反而眸色一深,好似要幫她實現一般,但他很快恢複如常,道:“無論如何,隻要我有害你之心,你便會死。”
孟淮妴邊為自己斟茶邊道:“上輩子我是被車撞死的,這輩子,死得陣仗更大點也更有趣——”她放下茶壺,擡眼看向連穼,眼中是鼓勵,也是蠱惑,“看你的了。”
連穼搖頭輕笑,端起自己的茶飲盡,道:“我也是第一次,見到你這樣期待死亡的。”
孟淮妴挑眉。
連穼繼續問:“你自小打造的基業,甘願舍棄?”
孟淮妴仍是淺笑,一身雲淡風輕的豪邁之感,其中隐有無邊死寂,但她卻顯然是享受其中:“基業罷了,死亡罷了,生命走到終點,萬物皆可抛。”
她頭戴綴數條金絲長垂尾镂空嵌紅寶石小金鳳冠,又插滿珠钗,耳、頸所戴珠玉寶石不少,妝面精細,還有一看便知金貴且張揚的绯紅華服。
——這般富貴精緻的人,說出這樣的話,本是不可信的,但偏偏,她不用踩着凳子揮手飲酒,便比最自在的江湖人還要潇灑肆意。
連穼凝視着她,感受着那股死寂,眼中不顯情緒,心中卻突然煩躁,然而隻道:“很多人是到了生命盡頭,不得不抛。”
“有‘很多人’,也有‘我’。”孟淮妴回。
連穼不說話了。
孟淮妴奇怪地看他一眼,感覺他好像有點陰冷之感,但也不能确定。她擺擺手,又搖着頭,鳳冠上的金絲長垂尾便随之晃動,發出陣陣輕響,耀人眼睛。
它那更為耀眼的主人笑道:“辯論此事作甚?你就不好奇我上一世的世界,是怎樣的?”
幾息之後,連穼才回道:“你是怎麼死的?”
“被車撞死的——”孟淮妴解釋道,“不是這個世界的馬車或機械車。那個世界科技發達,隻要有一種機器,如我現在與你的對話和畫面,都可以被保留下來,讓人觀看和聽到。那種車,即使是最普通的速度,也是這個世界一匹好馬的五倍。”
“疼嗎?”
也許是夜太深,也許是燭火太不亮,四目相對時,她似乎看到了對面男子眼中真摯的關切。
但也許隻是因為,這是她從未聽到過的關心,那雙眼睛的情緒,才會被她的大腦自動加工,平生了些别的東西。
所以孟淮妴隻怔愣了一瞬,眼睛也沒濕潤,便沉靜平穩地回答:“不疼。”
“落地後很快就死了。我也不知道疼不疼。”
說到死後,孟淮妴起了興緻,又講起了自己死後飄到霧界的事情,并把對霧界的猜測也說了一遍。
雖是在講述死亡,但這是連穼第一次看到她真正神采飛揚的神态,連帶着,讓他的心也軟了軟。
他靜靜聽完後,心中不那麼煩躁了,問道:“你是因為知道死後會進入霧界,才不害怕死亡?”
“不。上一世我能進入霧界,不代表這一世也能。”孟淮妴面帶輕蔑,“我是因為不喜歡這人間。”
死亡在她看來是很正常的事情。無論是不是正常死亡,最終都要接受,那麼何不坦然接受?
連穼沒有問她不喜歡為什麼還要活着,因為他能看到孟淮妴的輕蔑背後,是主人明明不願攜帶,甚至主人也在輕視着它,卻抛卻不了隻能縮小的傷——表面細如發絲,卻深如冰川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