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知落說得對,追個馬車罷了——連穼有在官馬大路駕馬疾馳的權力,可他前往永安州應試,定是有許多百姓出來圍觀他的車駕,馬車是快不了的。
因此,即便她重傷未愈,也還是能追得上的,但她想了想,還是體貼地沒有去送行。
“您是要寫信?不去親眼見見嗎?”知落一邊拿着信紙和信封,一邊問道。
“下月初便要考試了,他若是見了我,心神不甯,攪亂了他滿腹文墨,我豈非成了罪人?”
“噗!”知落沒有忍住,笑了出來。
孟淮妴知道她是在笑自己這話太過自負,這姑娘也不是真的頭腦簡單,隻是知道可以放肆罷了,這才沒有掩飾情緒,孟淮妴也沒客氣,闆着臉給她的額上畫下了一個叉:“今日睡前不許洗。”
碎星在一旁輕輕笑了:“我會好好看着你的。”
知落垮着臉,忙趁着墨水還沒幹,用手在額上狠狠抹了兩把,将那個叉抹成了一團灰。然後便驕傲地笑了起來,這樣頂着一天也無妨了,旁人隻會認為是不小心沾染了墨汁。
孟淮妴雖然仍舊沒有動容,但也沒有絲毫斥責的意思。她是對很多事情不感興趣,也沒有多少事情能真正牽動她的情緒,但不代表與她生活在一起的人,是處在高壓狀态下的。知落還能找到生活中的樂趣,也是一種極好的心态。
二人言語間,孟淮妴已然寫好了信,把信紙遞給知落,道:“你這副樣子還是不要出門了,讓下頭的丫鬟去送信。”
知落應了是,接過信紙,按在桌案上,同時驚訝道:“您寫的什麼,隻有幾個字?”
非是知落不識字,而是普羅大衆熟識和書寫的通常都是“正書體”,這亦是官場和科舉使用的字體,在閑暇時才會學習練習其它字體。
孟淮妴在這信上所書字體,不是她常寫的柔和内斂的小楷,而是比一旁練字紙上的大草小草還要難以辨認的狂草——她一手草書寫得頗有大家風範,極有造詣,年紀輕輕,已被世人譽為草書十年第一人。
她的一等大丫鬟,縱然是知曉孟淮妴獨愛草書,也并沒能在每日的陪伴下,認出多少狂草的字。
碎星拿起一旁的團扇,對着信紙輕輕扇動着,讓墨迹加速幹透。見到上頭的字,也忍不住問道:“小姐,字少也就罷了,您這就寫在正中,也沒有格式,甚至也不署名,這……豈非叫人覺得輕慢?”
孟淮妴拿出自己那柄名為枕骨的扇子——秋日不熱,但輕輕扇動折扇,是風流人士的習慣。她一邊往外走,一邊道:“那樣規矩的信确實大方有禮,但我的愛意就是要橫沖直撞。”
至于輕慢?若連穼隻覺得輕慢,那便是不懂她的心意。若是不懂,便是不相配。既是不相配,便無需再相求。
她的眼中有着幾分舍我其誰的張狂:“送去吧。”
“……是。”
考慮到沒有署名,碎星便親自去送信了,以免連穼不知是何人所送,随手把信扔了。
今日連穼坐的馬車非車廂式的,華蓋遮陽,紗幔系起,他坐于其中,兩旁百姓圍觀相送,所扔花朵信件皆被四面圍着的屬下一一接住。
“啧啧……”蕭決坐在屋檐上搖着扇子,搖了搖頭。
一旁青灰色半臂的中年男子自以為是地補充了他想說的話:“這是選美還是赴考?”
言語之中很是不屑,蕭決瞥去一眼,卻并不贊同:“二者兼備,有何不可?”
那中年男子冷哼一聲,眼光落在别處,擡了擡下巴。
蕭決順着視線望過去,發現了擁擠的人群後頭,那塊随着連穼車駕行動而空寂下來的道上,一輛挂着“孟”字燈籠的機械馬車停了下來。
車上急急地下來一個姑娘,朝前方擁擠的人群望了望,然後便一鼓作氣地沖了進去。
碎星費了好些力氣,終于擠進了最裡頭,她一眼就瞧見了守衛在馬車後方的長輪——在孟淮妴追連穼的這些日子裡,他們也是打過照面的。
既是熟人,長輪不僅收下了那封信,還單獨放好,心中想着這封定是要給将軍看看的。
“你猜,這大将軍會不會看?”蕭決饒有興緻地問道。
“無趣。”中年男子隻說了兩個字,便起身離開了。
在碎星又費勁地從人群中擠出來之前,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前方華麗的車駕吸引之時,一道青灰色的“煙”鑽入了馬車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