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莫瑞拉怎麼也不肯開口了。
就在德拉尼準備結束這場讓他心力交瘁的談話時,莫瑞拉突然說,“我好像見過你。”他的語氣複雜難辨,期待、又似乎不那麼愉快。
德拉尼不認為自己和後裔有過交集,他的記憶沒有缺失,如果曾經見過莫瑞拉,他絕對不會忘。不過出于禮貌,他仍是仔細打量對面的男孩幾眼,然後才搖了搖頭,“抱歉,我确實不記得見過你。”他頓了頓,聲音含糊,似乎為這句話感到難為情,“如果我見過你,我想我應該不會忘記。”
德拉尼自認為沒有冒犯之處,甚至還隐晦地表達了贊美。但對方的臉色卻更差了,惱羞成怒地叫道,“弗格萊桑!”
他不明所以,“怎麼了?”
莫瑞拉胸口起伏,氣道,“那是什麼意思?”
聽聽他說的什麼!什麼叫“我不記得見過你”,難道他完全不記得自己這個救命恩人了嗎?然而德拉尼卻誤以為他指的是“弗格萊桑”,皺起眉看着他,覺得他可能腦子有點問題,有誰會揪着姓氏問是什麼意思?
盡管如此,他還是努力回想父親曾對他介紹家族時說過的内容,“呃,應該是源自德語?我不是很确定,Vogelsang,我猜。V-o-g-e-l,意思是鳥,連起來是鳥之歌的意思。”
……誰要聽他解釋自己的名字!
不過,他這樣認真的解釋,讓莫瑞拉想到幼崽時期,他在昏迷前努力對自己說他叫唐遇時的樣子。他的心仿佛被觸碰了一下,剛剛還在翻騰着的委屈和憤怒忽然被撫平了。
他聽着他拼寫那個姓氏,抿了抿唇,接道,“唱歌的小鳥兒?”
“我猜是這樣?”德拉尼有點懊惱,他為什麼要跟這個讨厭鬼解釋這麼多?
“好吧,我知道了。”莫瑞拉恢複高高在上的語氣,“我的名字是阿特斯文,對黑鱗鲛人來說,姓氏是我們名字完整的一部分,很有意義。”
那個神态……才短短一分鐘不到,德拉尼就已經開始後悔跟這個家夥說話了,他就不該理他的。
莫瑞拉完全沒注意到這一點,還沉浸在終于和德拉尼說上話的喜悅裡。他換了一種抑揚頓挫的優雅語調,仿佛在念一句唱誦詩,鄭重其事地講出自己的名字,“Mare-La crymarum Aeterna。”
“大海永恒的眼淚。”德拉尼喃喃的不自覺說出口。
勒維一臉詫異地問,“哥們兒,你學過拉丁語?噢,我不能确定,聽起來好像不太一樣。你可沒跟我說過你會拉丁語。”
他一直沒有說話的機會,此刻總算插了句話(因為莫瑞拉一直都在跟德拉尼說話,就仿佛沒看見旁邊的勒維似的)。
德拉尼大吃一驚,“那是拉丁語?但……但我沒學過呀。”他結結巴巴地說,求助似地看了莫瑞拉一眼,仿佛他能幫他解釋一樣。莫瑞拉卻用一種震驚的目光盯着他,一點也沒有幫忙的意思。
他隻好硬着頭皮說,“我不知道,我确實不會。”
“flumen?momentum?risus?”
德拉尼聽得雲裡霧裡,一臉困惑,“勒維,你在說什麼?拉丁語?”
勒維的表情活像見了鬼,狐疑的眼神在德拉尼和莫瑞拉之間掃來掃去,“這是怎麼回事?你聽不懂我說的拉丁語,或者拉冬的,卻能聽懂他說的奇怪語言?”
“……我不知道。”德拉尼看起來有點手足無措。
莫瑞拉看起來又高興又惴惴不安,漂亮的藍灰色眼睛裡如同被迷霧覆蓋的大海。最終喜悅占了上風,他咳了一聲,把目光轉向勒維,語氣十分倨傲,“你是誰?”
德拉尼能聽懂他說的語言,卻聽不懂勒維說的。這個事實讓他高興又得意,因此看勒維都沒那麼不順眼了。
“勒維·沃恩。”勒維悶悶不樂地答道,對方的傲慢顯而易見,他不太想理會。
莫瑞拉也不在意,随意點了下頭,注意力便轉回德拉尼身上,“我是黑鱗鲛人。”
德拉尼本來在糾結自己莫名其妙聽懂陌生的語言是怎麼回事,突然聽到黑鱗鲛人這個詞,愣愣地問,“什麼?”
“黑鱗鲛人,人魚。”莫瑞拉一反常态,整個人堪稱和顔悅色,“黑鱗鲛人和塞壬一樣,是卡美拉的一種,半人半魚。”
聽到“半人半魚”,德拉尼已經不會大驚小怪了。感謝幾分鐘前西笛的科普,他已經能鎮定地接受這些長着雙腿的人還有另一種魚尾形态了。想到莫瑞拉和西笛明顯比旁人更熟稔的關系,如果他們都是人魚,就一點都不奇怪了。
不過他的好奇心依舊無法控制的膨脹起來,内心掙紮不已,一方面對人魚好奇萬分,另一面又因為莫瑞拉對勒維不友善而留下糟糕的印象(而且不止一次),腦海中拉鋸過後,他下定決心擺出一副冷淡的面孔,裝作不感興趣的模樣,“噢,這樣啊。”
完全忘記了自己剛才還向對方求助這回事。
莫瑞拉臉上的得意和笑容一起凝固了。想象中他應該得到贊歎、崇拜,被拉住問東問西,而不是這樣的不冷不熱。
在他愣神的功夫,德拉尼已經轉頭和勒維聊了起來。莫瑞拉支起耳朵聽了一小會兒,隐約能聽到“尼格林”、“冰塊”、“舍長”、“打賭”等字眼,他不願意承認心裡其實希望德拉尼能邀請他加入讨論,可惜德拉尼連回頭看他一眼的意思都沒有。
他意識到繼續留在這裡也是自讨沒趣,委屈和不甘心重新充滿他的内心,但沒人在乎——就連西笛都隻顧着給盧塞恩解圍,雖然後者也根本不領情。
于是他重重地“哼”了一聲,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