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妮達·費舍站起身,輕盈地轉了半個圈,紅色格子的毛呢小裙擺都飛了起來。她确實漂亮,深色卷發,膚色白皙,濃眉大眼,看起來格外明豔動人。
“很高興能和各位後裔一起學習,”她刻意在後裔這個詞上加重讀音,毫不吝啬地展露笑容,牙齒是這個年紀裡不多見的整齊,讓其他女孩投去羨慕的目光。
她接着說,“我想你們還記得我,我叫薇妮達·費舍,出生于倫敦,媽媽是英國人,爸爸是法德混血。我們家經營着好幾家投資和科技公司,媽媽以前還是切斯特大學的教授,他們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如果有什麼需要幫忙,盡管開口,我不會袖手旁觀的。”
她眼底炫耀意味十足,讓人感覺不太舒服。隻不過鑒于大家以後就是同學,低頭不見擡頭見,也沒人去觸她黴頭——除了尼格林。
此刻她身體半靠在沙發背上,一隻手臂輕輕倚着扶手,坐姿舒适又端莊。不過德拉尼覺得她根本沒完全靠着,因為柔軟的沙發靠背幾乎沒有下陷。
她歪了歪頭,下颌倨傲地擡起,仿佛她才是居高臨下的那一個,配上她的圓臉,有股天真又凜冽的奇異感。
“既然這位……”她頗為苦惱地掀起眼皮看向薇妮達,顯然沒記住她的名字,頓了頓才找到替代的詞語,“覺醒者,這麼在乎身份,我想我恰好可以告訴你,在亞特蘭蒂斯時代,陸地人還沒進化到如今這種程度時,教宗在預言中看到了俗世的生命進化,他認為陸地人這種生物和鳥類、魚類一樣可以快速自然繁衍,為其取名為霍莫,而霍莫本身并沒有特殊意義,就像魚、鳥……我想起來了,你叫費施對不對?噢,不對,似乎是費舍?那麼,費舍小姐,按照上時代亞特蘭蒂斯教廷中身份地位最尊貴的教宗所說,你是個霍莫。當然,你是個有錢的霍莫,來自上流社會,就好像藍鳍金槍魚或者棕榈鹦鹉那樣身價斐然——我覺得藍鳍金槍魚更相稱,你覺得呢。”
她語氣輕描淡寫,雖然沒有吐露一個侮辱性字眼,卻生動地表達出亞特蘭蒂斯對霍莫飽含歧視——隻是一種生物而已,像魚、像鳥一樣的生物,連高等生命體都算不上。更讓人難堪的是,這個詞本身并沒有歧視意味,它隻是單純對物種的闡述。
德拉尼第一次知道了霍莫的含義。當然了,他沒想到霍莫已經飽含更多侮辱和歧視,尼格林介紹的隻是它最初的意思。
薇妮達呆住了。
尼格林的話太不客氣,薇妮達固然讨厭,但她同時也嘲諷了其餘覺醒者,無差别攻擊。她收回下巴,垂下眼簾,淡無害的表面下全是鋒利,而她根本沒想遮掩冷。
一時間沒人說話。
薇妮達從震驚中回過神,難堪漸漸染上那張漂亮精緻的臉。每個人都可以假裝沒聽懂或者沒聽清,除了她。尼格林指名道姓地羞辱她,那些明裡暗裡的尖銳嘲諷,都通過那副溫和的聲音,準确無誤地砸到她臉上。
她長得漂亮,從小到大都被捧着寵着,還是第一次受到這種待遇,差點要氣哭了!
她咽下噎住的那口氣,準備反擊。不知道尼格林是不是有意的,薇妮達剛張嘴,她就收回視線,施施然搶先說道,“我叫盧塞恩·尼格林。”她說自己的名字的時候,把盧字咬的又輕又短促,塞恩兩個字就顯得婉轉綿長。
薇妮達的話卡在嗓子裡,沒能說出口。
“她的名字好奇怪。”勒維湊近德拉尼,壓低聲音說。德拉尼很想點頭,但他有種直覺,隻要他一點頭,盧塞恩·尼格林的目光就會落到他身上。
沉默簡直是預料之中的事情。尼格林強勢、冷漠,存在感又強烈,其他人既不願反駁她也不想與她搭話,就連勒維都不敢觸她黴頭,氣氛簡直堪稱世紀尴尬。
打破窘境的是西笛,他對眼前的尴尬場景恍如未覺,自然的把衆人的注意力拉到自己身上,“我叫西笛·布爾,是個塞壬。”
有主動緩和氣氛的人出現,衆人簡直求之不得,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迅速将話題從霍莫上岔了開去,數道聲音同時響起,“塞壬?”
“海妖塞壬?”
“沒錯。”一貫置身事外的西笛先是看了盧塞恩一眼,才笑着解釋,“伊克雷尼大部分居民是亞特蘭蒂斯遺民,外形和陸地人一樣。除此之外,還有幾個種族具有人形之外的其他形态,塞壬是其中之一,是你們陸地人熟知的半人半魚。”
“半人半魚?”這句話一石激起千層浪,所有覺醒者都被吸引了,“人魚真的存在?”
西笛點頭。他依舊帶着笑容,而且笑的特别可愛,毫無攻擊性。
這引來了更多問題,“這麼說來,傳說中的美人魚和塞壬海妖是一種生物?”一個男生打量了西笛一下,目光停留在他長袍下的鞋子上,“但你看起來和我們……一樣。”
西笛又看了盧塞恩一眼。
盧塞恩大概沒意識到有人好心替她解圍,或者她知道,隻是不需要——她正托着下巴發呆,完全沒有半點要融入衆人的意思。西笛垂下眼簾,繼續說,“人魚不止是塞壬,還有其他種族。在亞特蘭蒂斯時期,有一些經過基因改造的生物叫作卡美拉,塞壬是其中之一,可以在人形和人魚形态之間自由轉換。”
他說話的樣子很耐心,和在白船上的冷漠截然不同,語氣中的疏離被禮貌完美掩蓋。而且他的發聲位置靠近鼻腔和嗓子後方,聽起來有些黏糊糊的鼻音和奶音,音色又天然帶着點氣泡一樣的沙啞,糅合到一起有種說不出的勾人。
如果引誘船員的都是這樣的聲音……衆人完全能理解。
加上人魚鮮少出現,不說覺醒者沒見過真正的人魚,連繼承者也很難見到,因此一群少年都湊過來,圍着他問東問西。
德拉尼也想過去聽,隻是莫瑞拉趁機跑到他面前,一點也沒有要讓開的意思。德拉尼對他剛才在城堡門口的出言不遜耿耿于懷,闆着臉不想理他。但莫瑞拉固執地擋在原地不動,他隻得硬邦邦地問,“有事嗎?”
莫瑞拉的表情很奇怪,他看起來比德拉尼還要不高興,還有幾分委屈,賭氣一樣說道,“我叫莫瑞拉·克萊米爾諾·阿特納。”
德拉尼發誓這個名字他連一個字都沒聽過,這個人到底有什麼毛病,特意來找不痛快嗎?于是他敷衍地說,“你好,我叫德拉尼·弗格萊桑。”
莫瑞拉沒動,一雙眼睛期待地看着他,仿佛等着他說更多。
德拉尼感到莫名其妙。可畢竟對方現在沒做出無禮舉動,期待的樣子看起來還有點可憐,他隻好搜腸刮肚地試圖再說點什麼,顯得友善一些,雖然他仍然不喜歡他,“我爸爸是丹麥人,弗格萊桑是丹麥的一個小鎮,那裡非常美麗。”
他說完後才想起對方是個繼承者,可能根本不知道丹麥是什麼地方,不好意思地抿了抿唇,“你去過……呃,俗世嗎?”
他想,或許伊克雷尼隻有海水和島嶼,沒有綿延不絕的綠色山谷,也沒有雪山。
“一次。”莫瑞拉飛快地說。
德拉尼沒聽清,忍不住追問,“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