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維立刻發出贊歎,“她可真漂亮!”
“什麼?”德拉尼不禁震驚地看向小夥伴,覺得自己有點結巴,“你是認真的嗎?在這個時候?”
勒維悄悄紅了耳尖,卻還死鴨子嘴硬,“又不是我一個人!大家都這麼覺得!”
德拉尼半信半疑地扭頭看向四周,果然,男孩們都目不轉睛地盯着女孩。
“我叫薇妮達·費舍,”女孩說話的時候眼尾像要飛起來似的,熱烈張揚。當她靠近拉冬的時候突然退後兩步,捂着鼻子尖叫,“這是什麼味道?太惡心了!”
衆人沒反應過來。
一直笑容滿面的拉冬顯得有些無措,他用粗糙的手指撚着破舊的衣角,看起來局促不安,“啊,那個……我剛才下去為長了珍珠的海蚌取出珍珠,你知道長了珍珠它們是很疼的,對吧?那些可憐的家夥。”
他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那裡,慌忙想要解釋,甚至還從腰側系着的口袋裡掏出一些珍珠,試圖證明自己沒有說謊。但薇妮達仍然退得遠遠的,捂着鼻子,嫌棄之色溢于言表。
拉冬求助地把目光投向斐力曼。還沒等斐力曼開口,一個溫和卻冷淡的聲音搶在了他前面,“他身上是海水的味道,因為拉冬先生每天都要潛入海中為長了珍珠的海蚌們取出珍珠,就如他剛才所說的那樣。”
勒維趕緊戳了戳德拉尼,“是冰塊小姐!”
她的聲音跟神色一樣平淡,即便衆人都把目光集中到她臉上,仍然看不出她的喜怒,坦然得仿佛隻是在說“今天天氣真好”,語氣沒有絲毫激動或緊張,“不要因為無知就出賣你的粗魯。”
這下輪到薇妮達的臉漲紅了。她本來沒想那麼多,但此刻被尼格林說到臉上,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反應十分失禮,頓時尴尬不已。
她懷着希冀望向人群,然而沒人幫她說話。她怨恨地看了尼格林一眼,隐忍地吸了口氣,垂下頭,顫巍巍地向拉冬道歉,“我……對不起,是我太大驚小怪了。”
勒維幸災樂禍地說,“你看見她忍耐的表情了嗎?我打賭冰塊小姐慘了!”
“沒關系,費舍小姐。”拉冬舒了口氣,手在衣服上抹了抹,朝尼格林投去感激的一瞥。薇妮達已經悄悄退回去了,他隻好再次問道,“那……那大家準備訂立契約吧,嗯……誰先來?”
德拉尼用肩膀碰了碰勒維,無聲地問,你不去?
什麼?不!勒維瞪大了眼睛,同樣用口型回答,你怎麼不去?
在他們倆你推我讓的時候,有個男孩一步上前,“我來吧。”
目光又集中到他身上。拉冬對他點點頭,然後伸出左手,呈現一個前推的手勢,掌心垂直向下滑動——珍珠大門就自上而下融解消散了。勒維瞪大眼睛,“見鬼,門呢?”
大概每年都有人這麼問,拉冬已經習慣了解釋這一切,“短暫的元素分解……一會兒會重新出現。”
他穿過那扇憑空消失的珍珠門,身後的男孩對剛才那一幕有些敬畏,呆呆地站在原地一動不動。拉冬轉過身,努力壓低嗓門,好像生怕吓到他,“過來,男孩,站在這裡……你叫什麼名字?”
“伊恩·洛弗爾,先生。”男孩答道,聽話地走到拉冬指向的地方。
“很好,洛弗爾先生。”拉冬退了一步,擡起頭打量了一下伊恩,“有點緊張,嗯?”
“是的,先生。”
“噢,不用緊張,放松點。”拉冬擡起左手,掌心向上,“洛弗爾先生,把手伸出來(伊恩問道,“左手還是右手?”)——左手,洛弗爾先生,是左手。注意不要碰到我,你的掌心向下,在我的手掌上方。沒錯,懸空就好。”
他擡高聲音,好讓站在遠處的新生都能聽到,“你們也注意,所有人都一樣,不要讓左手掌心碰到别人,包括我。”
“包括以後,記住——永遠不要讓别人碰到你的左手掌心。”
一陣窸窸窣窣聲響起,除了從小就被告知左手不能與其他人接觸的繼承者外,衆人都不由自主翻看自己的左手,對這個告誡感到莫名其妙。隻有莫瑞拉緊緊抿着嘴唇,看了德拉尼一眼。
“可以開始了嗎?”拉冬詢問面前的男孩。當男孩點頭後,拉冬發出一個德拉尼聽不懂的音節,随後他掌心上方的空間開始扭曲,似乎正被看不見的高溫灼燒。此時拉冬說道,“你願意與我——珍珠骨嶼的看守人,以精神力立下承諾,不帶走任何不屬于你的東西,并自願接受束縛,直至永遠。如果你違背承諾、打破契約,你的精神力将被摧毀,你将失去精神的力量,被元素所唾棄。你願意嗎?”
伊恩看起來正在經受莫大的煎熬,他和拉冬掌心之間的空氣一刻不停地扭曲翻滾,兩相交接處逐漸凝實,凝成了一個透明的小球。他感到掌心像被無數尖銳的針尖刺入,疼痛的感覺既真實又虛幻,仿佛連靈魂都在顫抖。他由衷莫名的直覺,隻有回答願意或者不願意,這一切才能停止。
不可思議的是他在這種似真似幻的疼痛中竟比任何時候都能清楚思考,直至他磕磕絆絆地答道,“我……我想是的,先生……我願意。”
拉冬露出滿意的笑容。他閉上眼睛,粗噶的嗓音虔誠而莊重,立下契約誓言,“生命之始,誓言至終。”
而後他換回剛開始那種聽不懂的語言,德拉尼下意識問道,“他說什麼?”
沒人顧得上回答他——一道細小的刺眼白光像濃稠的液體從伊恩掌心溢出,漫出手掌後繼續向下滴落,觸及中間那顆小球時頃刻間擴散,扭曲的空間就像被打翻了的白色顔料浸染,或濃或淡的乳白色在兩個掌心之間遊離。
德拉尼覺得這一幕有點眼熟,他冥思苦想,半晌後恍然大悟——随入學通知書一起送來的那把白色雨傘,自己握住雨傘的時候,傘骨也是這樣仿佛活了過來。
白色液體很快絲絲縷縷地從空氣中離析出來,逐漸彙集成一股後猛地下落,重重沖進腳下的珊瑚礁中。與此同時,一個透明氣罩迅速出現、擴大,籠罩了整個珍珠骨嶼,一閃之後潰散于空氣中。
如果沒有親眼見過白船上的結界,德拉尼一定會覺得眼前的一切是自己眼花了。
拉冬放下手,示意契約已經完成。近距離觀摩了全程的衆人放下心來,隊伍一點一點向前挪動。德拉尼由于出神,動作慢了一步,隻好站到隊伍末尾。
“發什麼呆?”勒維伸手在德拉尼面前晃了晃,“你怎麼了?”
“拉冬先生剛才說的是什麼意思?”
勒維沉吟片刻,不确定地說,“他說的有點像拉丁文,但似乎又不太一樣。”他拼命回憶,“大概意思是誓言會持續直到生命終結,我也不太确定。”
“拉丁文?你會拉丁文嗎?”
“隻有一點兒,我媽媽逼我學的,她是個古語言學家。”勒維苦着臉,“不止拉丁語,還有古希臘語,凱爾特語,她還想讓我學古雅利安語,我打賭如果赫梯語還完整存在的話,她恐怕也會讓我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