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人類的身體和記憶完全無法和人魚相比,何況當年德拉尼才兩歲,他全部的印象恐怕隻有那團在海水中漂浮的珍珠色頭發,至于莫瑞拉——德拉尼從來都沒機會知道莫瑞拉的名字。
從小就接受萊斯利傳統而嚴苛的教育,被不停灌輸“阿納特是最高貴、最古老、最不容侵犯的家族”的思想。在這種認知下,莫瑞拉對于自己居然被遺忘了這件事感到非常憤怒——或許還有那麼一絲失落。
最後剩下的三個人很快就被接完了。幾個異常沉默的繼承者,讓原本還算有生氣的白船徹底陷入沉默。
說實在的,斐力曼對這個情況并不意外,這幾個繼承者是純階——繼承者中的上位階層。繼承者不僅對覺醒者有天然排斥,對上位階層更有着長久以來的敬畏。人在面對比自己地位更高的存在時,難免會束手束腳,甚至畏懼木讷。
至于這些覺醒者,孩子比成年人更容易察覺外界是否友善,面對這樣的氣氛自然安靜下來。而且他們初來乍到,内向也是正常的,隻要學校和教師加以引導,經過一段時間的熟悉後,兩個群體日後自然會慢慢相融合。
他記得有一年隻有一個覺醒者入學,那個可憐的女孩直到三年級才慢慢融入學院。
斐力曼把羊皮紙卷起來收好,“好了,人都齊了。接下來要去的是珍珠骨嶼。”
随着他話音落下,白船微微一顫,又開始下沉了。
勒維馬上抓住身旁的欄杆,同時嘴上問道,“珍……什麼?哪裡?”
“珍珠骨嶼。意思是珍珠與枯骨的島嶼,沃恩先生。”斐力曼不慌不忙地回答。
白船下沉得很快,伴随着海水發出的咕嘟聲,下沉到絕對黑暗後又向透亮的海面升起——循環往複,永遠追逐光明。
勒維一臉驚恐,聲音在海水的吞沒中頑強掙紮,“什麼?枯骨?枯骨!為什麼聽起來那麼可怕?”
德拉尼的眼睛亮了起來,十分期待。雖然繼承者不太友善,不過這隻是一點小瑕疵,無傷大雅,完全不影響伊克雷尼的美好。從登上白船起,驚喜就重接而至,伊克雷尼真的沒有讓他失望。
當珍珠骨嶼出現在面前的時候——不,确切地說應該是他們出現在珍珠骨嶼面前,因為比起白船,珍珠骨嶼要大得多。
勒維抓住欄杆努力站直身體,發出悲鳴,“我今天在水裡上上下下了一百多次!一!百!多!次!都快要被洗掉一層皮了!難怪白船這麼白!一定是在水裡沖刷的!”
德拉尼忍着笑,指了指外面,“勒維,你看,珍珠骨嶼。”
“我一定暈船了。”勒維揉着自己的胃部,邊擡頭邊問道,“你是怎麼記住這個名字的?我隻記住了它是E開頭的。”
“仔細聽,認真記,就這樣。”
勒維的臉上寫滿了“現在還能認真學習的都是怪物”,明智的沒有繼續這個話題,其實是被珍珠骨嶼吸引了注意力——這座島嶼原來是個巨大的珊瑚平頂礁,珊瑚砂當中散落着數不清的珍珠,有些還卡在珊瑚骨的縫隙裡,形成天然的裝飾。
“斐力曼,枯骨指的是珊瑚嗎?是死去的珊瑚骨?”德拉尼扭頭問道。
“沒錯,這座珊瑚島已經一萬多年了,是伊克雷尼創立之初從大西洲遺迹當中挪移過來的。”
“所以,伊克雷尼還是有一些事物——比如我們所在的珍珠骨嶼,是真實來自亞特蘭蒂斯的?”德拉尼稍微一思索就想到了這一點,隐隐有些激動。
“當然,亞特蘭蒂斯留下來的可不是隻有傳說,還有極少數幸存的典籍、物品,這些殘留的幸運兒被收藏在伊克雷尼世代珍藏,成為了曆史的痕迹,畢竟整個亞特蘭蒂斯都被毀了。”斐力曼歎了口氣。
作為一名繼承者,連他也說不清楚那場劫難到底毀了多少珍貴寶藏。如同俗世留下的傳說那樣,無數先進的文明和燦爛瑰寶在頃刻間毀于一旦。
“那我們到森摩德裡以後要學習什麼?是亞特蘭蒂斯流傳下來的知識和技術,還是後裔們自己整理出來的,呃……知識理論?”
斐力曼驚奇地看了男孩一眼,有些意外。大多數人突然被告知這世界上有亞特蘭蒂斯遺世,多半會被欣喜沖昏頭腦,興緻勃勃又雲裡霧裡的開始學習,慢慢探索伊克雷尼。但眼前的男孩不同,他冷靜、自持,面對巨大的新奇也沒有失去理智。
他作為擺渡人十幾年,從沒見過哪一個年輕人如此穩重而腳踏實地。
認真的人總是容易喚起他人的認同和尊重。既然德拉尼态度認真,斐力曼也樂于認真解答,“兩者兼有之。災難确實摧毀了大部分典籍,幸而幸存下來的人将亞特蘭蒂斯的知識和科技記錄下來,重新編輯成冊,傳承至今。”
當時剛剛經曆災難的亞特蘭蒂斯遺民絞盡腦汁回憶那些被摧毀的典籍内容,隻不過缺失無法避免,後裔們一直在對其進行增補。遺憾的是,亞特蘭蒂斯的科技幾乎完全失傳了——畢竟科技不像元素和精神力那麼普及。人人都能閱覽書籍、觀賞藝術,然而作為社會進步核心的科技,卻隻有少數人願意廢寝忘食刻苦鑽研,這些人實在太少了,他們沒能在災難中幸存。因此,亞特蘭蒂斯令世人驚豔的科技再也沒能重現。
後裔們仍然身懷元素天賦,精神力的開發和學習也得以傳承,可以說亞特蘭蒂斯立足的根本都幸運保存了下來,但科技的丢失不免讓人扼腕歎息。
“我很遺憾。”德拉尼局促地說。他暫時還做不到對這些感同身受,更多是為文化和科技成果的丢失感到可惜。
斐力曼寬和地笑了笑,“沒關系,雖然很遺憾,但人不能總是緬懷失去的東西,有時候失去意味着另一種得到,比如你們。對伊克雷尼來說,你們是永遠的新鮮血液。”
“哦,這個比喻可真是……字面意義,過分誠實。”德拉尼開玩笑道。
斐力曼眨了眨眼。
白船停靠在珍珠骨嶼旁邊,岸上站着一個男人,把跳闆搭上來,終止了他們的談話。男人看起來有點粗糙,毛孔粗大,鼻頭處泛着油光,頭發亂蓬蓬的還被打濕了,卷曲的發梢貼在脖子上,留下亮晶晶的水漬,不知道是汗水還是海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