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狀甯本來安然站在斷晚秋的身側,看着齊齊跪倒一片的人,卻一時有些不知所措——我是跪呢,還是站着呢……
結果自己還沒想好,斷晚秋倒是先發了話——如此一來,這場宮變便算是結束了?
邵狀甯隻記得之後自己被斷晚秋摟着腰,抱了起來,不知道要去哪裡,隻似是雨中浮萍般在這宮中遊蕩。
斷晚秋就這麼抱着他穿過了百官,他覺得應該意味着什麼,可他不知道,他想不出……
邵狀甯自從解毒後,一直亢奮着,此刻被斷晚秋抱在懷裡才有了些乏力的感覺。
斷晚秋輕輕放下他後,牽起他的手,輕吻一下後,便替他包紮起來,“逢安,你受苦了”
無聲的淚珠從斷晚秋的眼角劃下,斷晚秋沒伸手去擦,隻是一個勁地想将眼淚咽回去,此刻的他像個孩子一樣,一遍遍說着,“逢安……”卻沒了下文
——是因為明辰帝死了嗎……
——可我總感覺不是……
此刻的邵狀甯才發現自己對這位明辰帝似乎沒多少敬畏,甚至自己此刻都并不傷感,他開始懷疑自己算不算上個忠臣……
——忠臣似乎都會哭的啊……
也許自己所忠的一直都是斷晚秋,從豫遊以來,一直都是……
邵狀甯伸手想去拭斷晚秋眼角的淚,卻反常地被躲開了,斷晚秋燦燦開口,“逢安,宮中還有諸多事宜,你先同子逸和無聲一塊,好不好?”
宮中下了一場大雨,這場雨帶走了更多人,也沖刷去很多的事,整個宮廷似要被水淹沒一般。
邵狀甯覺得斷晚秋在不動聲色地躲着自己,可是朝中事物确實多,忙着封白泠太後,恢複斷逢夏的王位和封地,忙着給陸相平反……
“興許他真的很忙,才不來看我”邵狀甯常對自己這麼說,他特别嗜睡,似是醒不來,他好像知道些什麼,卻又說不出口,體會不出。
陸風起受斷晚秋囑托替邵狀甯診脈,“你心神不甯,逢安,在想什麼”
邵狀甯起初不想說,隻是搖搖頭,換了個話題,“陸相當真……”
“對,父親寫下那首問千秋後,便投了泛水,我攔住不及,便将他葬在了湘南”陸風起說來輕巧,“每個人都有選擇結局的權利,強求不得”
“‘卿相、白衣,三十年一瞬拜離京’”邵狀甯苦笑,還是問到,“我一直以為事态複雜,實則這一切都是定好了結局在往下走對嗎?”
陸風起按住邵狀甯的肩,“不好說,假死鍛月,再生引潮,是我選得路,逢安,你要知道,陛下從未強迫過任何人,相反,他成全了很多人”
“我,蘇無聲,晏初來,斷南風……還有很多人”陸風起收拾起藥箱來,“以前沒見你想得這般多,如今……”
“那長明他為何不願見我”邵狀甯翻下内裳的袖子,終于還是開了口問出了這一句。
“興許,陛下他在害怕吧,怕你離開他,疏遠他”
邵狀甯望着雨簾,撐着傘緩緩出去,雨似箭下,幾乎要把油紙傘戳破。
“我會嗎?”
邵狀甯扔下了手中的傘,驟雨貫徹他的軀體,他感到刺骨的寒,卻像是在洗滌他的精髓,他在想陸風起說的話,這也許是陸風起對他說的最多的一次,甚至還說不完,說不盡,也許這是斷晚秋那天想說,一直想說的,卻不知從何開口,卻不能告訴他的。
——所有人都覺得陛下要的是帝位,是殺往明堂的路,所以他算計所有人,借沈枝和平王來平定内憂外患,鏟除異己,給自己鋪路
——我一開始也這麼覺得,可陛下的心遠比我和沈枝的更重,他從莫氏兄妹那知曉秘密的那一刻後,他要的就不再是一個位置
——你也許會覺得陛下瘋了……确實是瘋了……我聽到他想弑君的時候,我幾乎也要被他逼瘋了……他想要為了你弑君啊……
“你……你說什麼?”陸風起聽到斷晚秋的話,甚至稱呼都變了,
斷晚秋冷靜地又說了一遍,“我要殺了斷辰,但不是通過我的手,此次去湘南大漠,你可願假死一次”
“為什麼?斷晚秋,我問你為什麼?”陸風起發力拽着斷晚秋的衣襟,卻又松開了,“這次我猜不出來,看不出來,斷晚秋你這是死罪,你就這麼放心地告訴我”
——其實也不隻為了你,當年秦府滅門,是明辰帝親手殺了秦軍師,因為他一個人帶出你們兩個天縱奇才自然也知道怎麼治你們,說好聽些是為你們,其實就是為了皇家利益……
——太後和你小姨是他為籠絡人心娶的,顧椿是他為了牽制榆朝再反娶的,他從始至終沒有愛過任何人……
顧柯被斷晚秋軟禁于牢房中,黑色綢緞被摘下,他開了口,“你來了”
斷晚秋揮手讓身旁之人退下,将顧柯帶至刑房審問處,“是我”
顧柯看着桌上擺着的飯食,拎起酒壺,開始灌,“借我之手弑親奪位,斷晚秋你夠狠啊”
“我猜猜”顧柯苦笑一聲,不知是被酒嗆到還是什麼,“從邵狀甯回京的那一刻就開始了,一切的結局你已經算定,隻是因勢利導看我們一步步走下去”
斷晚秋不置可否,顧柯便繼續說下去
“我一直在想為什麼……想了一會兒,發現倒也不難,你鏟除了朝中異己,廢了我和謝燼兩個威脅,最後呢……也不一定是捎帶着,再替你家那位複仇,坐上這明堂”
“冷箭興兵,易城廢丞,燃燭闌珊,弑親奪位”
“斷晚秋,你好算計”
“朝前庭後,南風初來,不過爾爾”
“是我自負,看不出來”
“她愛我嗎?”顧柯不知道是在問自己,在問斷晚秋,抑或是在問斷南風。
“她之所以願意,就是因為這罷了”斷晚秋開了口,看着面頰泛紅的顧柯,“她想留你一命,我便不會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