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以則輕拍辛宇的肩,以示回應。
他雖不像辛宇那樣激動地跳起來,嘴角也是微微揚起。
這是他個人複出的第一場比賽,也是這隻重組fcg的第一場團隊賽勝利,從意義的角度上說,到底還是與其它勝利不同。
辛宇顯得很興奮,抓着方以則的胳膊還欲再聊,卻突然感覺脖頸一重,緊接着便被人提溜到一旁。
季時澤不知何時走了過來,他站定在方以則面前,輕聲道:“待會兒還有采訪,現在有時間多休息會兒。”
方以則點了點,簡單調整了座椅高度,找了個舒服的姿勢,便閉上了眼睛。
比賽和采訪的間隔時間不長也不短,選手在這期間不能回休息室,能做的也隻有在比賽位置上聊天,八卦哪隊教練忘沖廁所,哪家隊員又換了第7次女友。
方以則和季時澤對這些“三天一小瓜,五天一大瓜”的真假瓜田沒多大興趣,要說的話,還不如睡覺來得實在。
賽場上職業選手需保持全神貫注的專注力,尤其對需要高精度準确擊準率的狙擊手要求之高,幾場比賽下來,對其精力的消耗也遠遠大過其他選手。
勞累不至于,但終是會感到疲憊。
方以則閉眼沒一會兒,便感覺倦意在他耳邊呼呼吹着。
現場卻是在此時傳來了騷動。
不知從何處傳來的“作弊”“黑幕”喊聲,此時一傳時十傳百,迅速發酵成整座體育館的聲潮。
方以則皺眉想睜眼,雙耳卻是突然被一團熱源包裹住,他能感受到那是人雙手的體溫。
“繼續睡吧。”
那兩隻手迅速松開了一陣,在确保話音成功貼着耳廓,溜進方以則耳朵後,又重新緩緩覆上。
方以則點點頭,最終沒睜眼,保持着在座椅上平躺的姿勢休息。
但是此時,他卻是睡不着了。
耳邊的倦意仿佛被人手心的體溫加熱蒸發,跑到了哪個不知名的天邊。被他自己或主動,或被動屏蔽掉的視覺,聽覺全部轉化成了更強烈的觸覺,盡數朝耳邊湧去。
覆在他左耳的手并不似他想象中的光滑。那掌心裡有一道長長的疤痕,存在年月似乎很久了,硬硬的,但并不像繭子般硌人,輕柔摩擦着耳朵發出細小的沙聲。
方以則很想睜眼問問季時澤這道疤的來曆,但現在卻不是一個好時機。
人太多了,并且不久後還有采訪。
方以則在心裡來回默念了三遍清靜經,才堪堪将攪成一團的胡亂思緒從腦裡請出去。
他的四周仿佛突然變得很空,眼前漆黑無一物;嘈雜不在了,隻有耳邊的溫熱,周遭靜靜的。
方以則緩緩把身體往下沉,将自己整個人都埋進座椅裡。
他很喜歡這樣,就像把自己全身重量都卸下,和空氣一起漂浮在空中。
風一吹,就能飄得很遠。
“教練,我要舉報方以則,他作弊!”
三年前,30平米的青訓室内,烏壓壓圍了一群人,氣氛壓抑嚴肅到極點。
“以則,說說吧,這是怎麼回事?”
高個子剃了寸頭的男人從電腦桌上起身,穿過一堆身着fcg統一青訓服、極似複制粘貼的人,朝窗邊唯一頂着一頭粉毛的小子揚了揚頭。
“電腦鍵鼠都在桌上,拿去一查便知。”
方以則看着窗外瘋長的枝丫,沒回頭,淡淡說着。
他一手搭在窗沿上,另一隻手正對着玻璃撥弄着自己額前的粉色劉海。理好後,又撣了撣青訓服上的褶皺,待捋平後,對着玻璃,滿意地點了點頭。
“誰知道他是不是提前把鍵鼠換過?”剛才那人繼續說着,“他早有準備,所以才這麼有恃無恐。”
方以則看向房間右上角的攝像頭,随後輕笑出聲,“謝謝你這麼貶低你自己的智商。”
“你…你…”那人擡手指着方以則,半晌也沒“你”出個所以然,倒是把自己憋得滿臉漲紅,最後一臉委屈地望向萬灣,“教練,你得幫大家評評理。我們誰不是通過正規的試訓淘汰制才留到今天的,拼命努力到現在,40人最後隻剩下寥寥10個。可現在,那唯一一個一隊的首發名額,最後卻落到這種中途空降,還耍小把戲的人頭上,我不服!”
“我也不服!”
“我們都不服!”
眼瞧這集體起義的架勢,萬灣簡直一個頭兩個大 。而這話題的主人還偏偏一副“雲淡風輕,歲月靜好”的模樣,成功在暴動中添了一桶滾燙的熱油。
萬灣揉了揉眉心,細聲道:“以則,用腳本打遊戲,嚴重違反fcg的青訓規定。即使你是季隊帶回來的人,也依舊得遵守俱樂部的規定。”
“我也知道你不是那麼不知輕重的人,所以剛才的操作究竟是怎麼回事,你給我說說,我也好給大家一個交代。”
訓練室突然長久地安靜下來。半晌,在萬灣以為談話要一直停滞不前的時候,方以則開口說話了,“我自己打的,沒腳本,沒作弊。”
“但那可是1500m的定點狙擊。”
“電腦鍵鼠都在那,随時可以拿去查。”
“至今職業狙擊手最高記錄隻有1300m。”
“所以呢?”方以則将身上的青訓服脫下,挂在曲起的手臂上,露出裡面純白色的T恤。
他看向萬灣,笑道:“總不能職業競技還要求後浪不能把前浪拍在沙灘上吧。”
萬灣一梗,沒說出話。
“教練,我還是那一句話。我做過的事,我絕不藏着掖着。但我沒做過的事,也别想随意把帽子扣我身上,我不接受無謂的妄名。”
說罷,方以則将青訓服随意挂在電競椅上,轉身便朝門口走去。
萬灣這下才反應過來,忙道:“方以則,你要上哪去?”
“去外面放放風。”
“你現在出了這個門,一隊的首發名額可就沒了。”
方以則停了腳步,轉回了身。
萬灣霎時松了口氣,正想再勸解勸解,便聽見方以則笑了聲,
“那種東西随便好了,誰想要誰拿去,我也不是為它來的。”
“你這是眼瞧說不過了,心虛想跑?”那人笑道,“記得跑遠點兒,像你這樣主動退出最好,要是等俱樂部來找你解約,到時候你那芝麻大點兒的顔面恐怕都保不住樂。”
“你給我閉嘴!”萬灣正心煩,霎時便給了那人一記眼刀,而後轉向方以則,勸道:“以則,至于你作沒作弊這件事,現在一切都還沒定論,凡事我們慢慢談。季隊才帶你回來幾天不是,你現在走了我也沒法朝上面交代。”
萬灣說着,在開着23℃空調的訓練室裡急出了一身汗。
青訓室的門驟然從外打開,方以則一隻手剛搭在門把手上,還未使勁,便猛地被人朝外一拽,連人·帶門唰地往外飛去。
門重重地打在牆上,晃得嘎吱作響。而他,則是直直沖進了一個非常硬質的人形緩沖區。
從額角傳來的酥麻疼痛感瞬間令方以則嘶了聲,他正想擡頭跟人好好“講講道理 ”,一陣溫熱的觸感卻是從額角升起。
光滑的指腹來回輕柔地摩挲過方以則發紅的額角,同時夾帶着磁性的道歉聲:
“抱歉,弄疼你了。”
方以則猛地拍掉額角陌生的手,抓住一旁的門框借力,唰地從那人胸膛上起身。
待看清是季時澤的臉後,他松了口氣,然後開始有條不紊地一撮,一撮撥弄剛才撲騰弄亂的粉毛。
他沒再出門,但也沒說話,隻靜靜地站在季時澤旁邊。
“季隊,您這是來看二隊訓練?”萬灣讪笑:“今天孩子們的訓練效果不錯,就提前給他們放了假,一整天待在訓練室不動,對身體也不好。”
季時澤點了點頭,笑道:“那看來我來得不是時候。”
“您随時都可以來,隻是今天是真不趕巧。”萬灣一臉可惜狀,眼神卻悄悄瞟向了方以則,“季隊,要不明天?您定個時間,我也好讓小夥子們準備準備。”
季時澤笑道:“那就明天下午兩點,我和nbg的一隊約了訓練賽和單項賽,打完再确定提上一隊首發的人選。”
“季隊英明!”訓練室響起一陣呼聲。
“好嘞!”萬灣搓手笑道:“我現在就叫他們好好準備,明天絕不給fcg青訓丢人!”
“對了,單項賽的項目我定的是1500m定點狙擊。”
“這群小子關鍵時刻還是不會掉鍊...子”萬灣的話戛然而止,他怔怔的看向季時澤,剛才還中氣十足的聲音瞬間弱如蚊蠅。
“季隊,這是不是太揠苗助長了,我們這裡最長的青訓生也才練習不過一年半時間,恐怕沒人能完成。”
“是嗎?但我聽說night來了7天,就已經破了1300的記錄。”季時澤目光掃過桌上攤着的黑色鍵盤和鼠标,笑道:“事實證明個人實力跟進來先後順序沒多大關系。”
“他那是作弊!”
“别擔心,明天俱樂部會提供專門的電腦供大家使用。”
順着聲,季時澤看向那一堆的銀藍色青訓服,他笑着對衆人又重複了一遍,“當然,沒能達到及格線900m的,俱樂部會将其當場遣退,希望大家好好努力。”
本是安慰人的話,那群青訓生卻是瞬間夾緊了背,話閉嘴了,起義也消失了。個個跟鉛筆似的,一支支站得筆直,身後卻是寒顫得凍起滿背的雞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