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鸱還是那副樣子。
灰色的長衫飄蕩在水中,在背後建築内燈光的映襯下,有種莫名其妙的詭谲。男人修長的身材似乎瘦削了幾分,更少了些攻擊性。唯一十分明顯的不同是戴上了單片眼鏡,多了幾分儒雅的氣質,僅此而已。
陶初然不确定他有沒有認出自己。林鸱和藍幻的性格有些相似,總是戴着溫柔體貼的面具,把幽暗的心思藏在心底,是陶初然很不擅長打交道的那種人。
“……大人?”
她試探着。其實很好猜測,無論是房間裡資料昭示的研究内容,還是和垂露星上一模一樣的裝潢,都能确定他的身份。
實驗室的最高領導者,合歡他們口中連名字都沒有的人,原來也是熟人。
“嗯。”林鸱微笑起來,“是總控組的吧。合歡對你不好嗎?小可憐怎麼來這兒了?”
他蹲下來,平視坐在原地的狼狽少女。也許是離得近了,水流帶來了他身上傳來的血腥味——絕不是在實驗中沾染到的,而是經曆了戰鬥、完成殺戮之後才有的氣息。
……外面的情況看起來很不妙。
也許從二哈沉迷屠殺實驗體的時候,她就應該意識到,這次的暴動有些超越實驗室衆人的預料了。
“沒關系,這裡是安全的。”他終于還是伸出手,把陶初然緊貼在臉上的發絲整理好,溫暖的手劃過冰冷的臉頰,指腹看似不經意地蹭了蹭,眼中閃過一抹遺憾。
“你要去哪裡?這是我家,我送你去。”
林鸱表現出了一個好上司的模樣。
……那這樣就不能去淵底了。無論林鸱有沒有認出她來,總之表現出來的是認可了她作為實驗室一員的身份。陶初然也無意拿出女王的身份命令他,要知道現在可是在叛軍的陣營,貿然行動導緻她被囚禁的話,外面還不知道會鬧成什麼樣子。
“我想回實驗室。”
最終陶初然如是說。
那是異常發生的起點,再次回去總能發現些什麼。
“……”
林鸱沉默地看着她,站起身來,向她伸出了手。
“好。我們先進去吧。”
這是又一重的試探。如果是女王本人,絕對不會搭上他的手。
陶初然忍着心裡泛起的不适感,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兩隻手交疊,下面的很快攥住了上面的。一股輕柔的力道牽引着輕飄飄的身體,在微弱浮力的支撐下改變了姿勢。
回到房間中,智能系統識别出了主人的身份,向他敞開了權限。生物動力闆塊出現在光屏的界面上,陶初然仔細看了看,竟然發現那是一個簡易的意識鍊接裝置。
……從共同的精神世界中喚醒最聽話的那個意識,再發号施令。這便是這座海底浮空島的運行方式了。
因為多次操作,林鸱自己的意識甚至不用鍊接進去,系統按照以往的軌迹自行運轉。在面闆上簡單地改了幾個數值後,等待的間歇裡,林鸱向她問道:
“今天不是去做融合實驗了?怎麼樣?”
陶初然搖了搖頭。
林鸱的表情沒有絲毫波瀾,雖說入職一月,每個人都在對她強調實驗成功的重要性,但實際上無論合歡還是面前這位長官,似乎都沒有怎麼責備她。
“不成功也沒關系。祁紅和雪枭本來就意志堅定,不是好的實驗對象。要不是……算了。”他搖搖頭,“身奉的很多想法我也不認同,研究員很珍貴,在保護好自己的前提下再實驗。”
……聽起來真的很有人情味了。
但陶初然知道他說的并不完全是真的。他和身奉目的不一樣,陶初然大概能看出來。可要說他寶貝研究員們,那簡直是睜着眼睛說瞎話。
研究員是一個疊代率很高的職業。
陶初然入職實驗室後,除了總控一組還算穩定,其他幾個辦公室都經曆過了數次大規模人員流動。就像三花說的那樣,有好幾次,陶初然都在實驗品區域看到了昔日的同事,很多都已經成為了意識不清的怪物。
績效不好在這裡是要付出生命的代價的。
但混過職場的陶初然不會在這種時候反駁上司。
看着她乖巧點頭,林鸱身上揮之不去的戾氣終于散去了些許,溫柔微笑的面孔也真實了幾分。
“你……”
他剛要再說些什麼,房間的控制系統突然發出“滴滴”的警報聲——
“生物動力啟動失敗——再次嘗試鍊接——啟動失敗——嘗試更換動力——無動力設施——”
一連串的報錯之下,林鸱的注意力回到了控制系統上。他拉出參數圖,皺着眉排查問題。
“嗯?”
陶初然站在他身邊,隻一眼就明白,馱着他們的動力——那隻八隻腿的大龜,死了。
什麼時候的事?
想一想,那次不太明顯的震顫後,似乎房間就再也沒移動過。
她看着自己的手指。因為小普及時治療,如今連血痕都消失不見。
明明身邊沒有任何異常。唯一的差别就是她受傷了。
讓她受傷的、不高興的都要消失,這是何等眼熟的做法。
可是這一次,沒有任何能替她打抱不平的公民在身邊。看林鸱的反應,似乎也是不知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