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說白玉上次來找過她之後就失蹤了。
公民失蹤在宇宙裡是正常現象,更何況是在這樣的多事之秋。看白玉的狀态,應該之前也不怎麼管刑獄的事,沒有他刑獄照樣運轉。而金環、銀環恐怕也不好大肆尋找,竟然就這樣一直拖着直到現在。
麻煩了。
從上次海月的事情來看,參苓是整個刑獄的獄醫,白玉之前就受他照料,因此有了特效藥之後,他肯定會治好白玉。白玉能工作了,有了武力壓制,刑獄就不會像現在這樣被幾方勢力滲透成篩子了,且不說是否能按照她當初的設想運行,至少能稍微正常一點。
可是白玉不見了,參苓也未必能找得到他。自覺把壓力給到參苓的陶初然頓覺自己天真了,如果白玉不在,光靠神奉很顯然還是不能服衆,這從現在的狀況看就可見一斑。
走之前得找到白玉才行。
“自從王離開星月宮,”銀環說到“王”的時候,視線不自覺移動了一下,“宇宙中狂化頻繁,雖然後來也有了視頻作為安撫,但有些人始終不相信視頻裡的内容。”
銀環很顯然知道陶初然想聽到什麼,這幾乎是有意在透露消息了。
“輝光教是其中受到影響最大的,因為教主紅薔狂化程度太高,已經失去了對教徒的管制。他們找到了一些見過王的人和當時零碎的影像資料,因為不能确定王的想法,幾個派别各執一詞,逐漸變成了現在身奉、神奉、行奉各自為戰的局面。白玉作為尺玉樓樓主自然不能不管,他身上的傷就是這樣來的。”
“類似上次海月的事情,刑獄運行之後遇到了不少。樓主在時基本上都是他來解決,傷上加傷,再加上……就變成了現在這樣。”
“樓主之前也曾經頻繁失蹤過,隻要他還活着,就一定會回到刑獄。”
末了,像是猶豫,他看了陶初然一眼,看到少女陷入了沉思,他停頓了一會兒才加上了一句:“不用在意他。”
這誰能不在意啊?
自己的下屬說失蹤就失蹤,扔着這麼大個爛攤子不管,眼看着世界要毀滅了宇宙要爆炸了,怎麼現在還不慌不忙的呢!
陶初然有些無語,但因為見過太多這樣的人,她倒是毫不意外銀環的消極怠工。
不過——
“紅薔怎麼了?”
銀環又看了一眼陶初然。雖然之前就無法控制自己的注意力了,但現在,他離得這麼近,身體似乎也要失控。
不是說女王對輝光五子并不待見嗎?忍住心裡不知為何漫上的苦澀,銀環收斂了銀色的蛇瞳,老實交代。
“不太清楚。據說他在藍海星。那裡是身奉的地方,我們的人很難得到準确消息。”
對比于之前他審訊陶初然時的兇狠,他被審訊時倒是很合作,沒有一點不耐煩。
“不過如果他真的有意識,不太可能現在還不出現。”
陶初然也是這麼想的。比起道聽途說的銀環,她可是和紅薔朝夕相處了整整三年。沒人比她更了解紅薔對女王的執着,哪怕是出了星月宮後,她也沒見過比紅薔更難纏的公民了。
但這樣說,白玉的對手就應該不是紅薔了。
陶初然并不相信,随便一些甲級就有能力把白玉傷成這個樣子。
不是留在垂露星的藍幻,排除和身奉直接沖突的玄絡,現在又否定了紅薔。
還剩下的那個人,就是最終的答案了。
“松壑……他現在怎麼樣?”
一直被忽視的名字,現在說出口竟然十分陌生。
玄絡和羅英明示暗示,都表明這次輝光教的背叛中有松壑的手筆。可是為什麼?
陶初然現在對輝光教的了解都比對松壑的了解要多。
現在回想起來,在星月宮時,她也很少見松壑。有些人被允許進入輝光之間,甚至能在她的房間裡過夜,但那一定不包括松壑。
他不如藍幻懂得審時度勢揣摩人心,也不如紅薔那樣黏在身邊難以控制,更不像玄絡、白玉他們,一個把自己藏得悄無聲息,一個不常回來,但回來就在她面前撒嬌刷存在感。
藍幻和玄絡她用得還算順心,紅薔和白玉則讓她頭痛。松壑就像一個班級裡最中間的孩子,不顯山露水,隻知道埋頭做着自己的事情,不邀功也不鬧事,讓人不自覺就把他忽略了過去。
可是,他明明是幾個人當中塊頭最大、最醒目的那個。
陶初然至今還記得她第一次注意到他。高大的男人往她身邊一站,就好像一座大山一般,頃刻間便能傾倒下來,把她撚成粉末。
她不敢對視,快速的心跳聲震耳欲聾。
但好在不一會兒,他就離開了。此後再也沒靠得那樣近,近得讓人恐慌。
雖然難以理解,陶初然多少明白公民對她的渴望。這些年她也像對待其他人那樣,公事公辦地向松壑提供自己的血液,松壑也從來沒有對他的待遇提出過任何異議。
盡管陶初然自己也意識到了她對松壑的疏遠。包括但不限于她從來不理會松壑的任何行動,從不親手把寫着政令的紙條交給他而是非要藍幻他們轉遞,他的工作明明做得很好但她從沒表達過滿意等等。
直到見過一路上的風景,看到了松濤殿的實際運轉,一直到現在和銀環聊到他,陶初然才不情不願地想起這一切。
這不是他的錯。當然也不是她的錯。
縱然知道這樣的道理,陶初然還是忍不住想,松壑在這三年中,看着其他近侍和她互動的時候,他是怎樣想的呢?
這會是他和身奉一起,選擇背叛的原因嗎?
“他也失蹤了。”銀環本想避重就輕,但她一個一個問起這些昔年的近侍,很顯然已經猜到了什麼。
于是他還是加上了後半句:“在和樓主打了一架之後。”
“最開始是玄絡和松壑産生沖突,玄絡差點被殺,樓主加入之後扭轉了形勢,最後兩敗俱傷,松壑也不知所蹤。”
一切都對上了。為什麼她在禁閉室裡同時見到了玄絡和白玉,她還記得,當時玄絡從治療艙出來,白玉連人形都維持不住了。
但是,這裡面還有一些問題。據她所知,這五位超甲級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的領域,縱使玄絡并不擅長戰鬥,但論逃跑,他可比松壑要優勢許多。
沒道理被壓着打,甚至到了有生命危險的地步。
除非是受傷的玄絡和全盛時期的松壑。再加上善于攻擊的白玉,也不過堪堪和松壑打成平手,白玉當時的狀态應該也不太對勁。
或者是松壑用了什麼提升戰鬥力的特殊方式……
短短一瞬,很多線索被串聯起來,陶初然心裡終于踏實了一些。她試圖再問清三個超甲級群架之前的事情,但銀環看起來也不清楚。
“樓主回來後經常産生幻覺,這些是我們通過他的表現推測出來的。如果是具體情況,還需要問樓主自己。”
很好,找貓的理由又多了一條。
陶初然順便問了問白玉經常出沒的地方,發現身為樓主的他平時就我行我素神出鬼沒,在刑獄連個辦公室都沒有,有事他找下屬,沒事絕對不讓下屬打擾他。
“不過,如果是您,可以等一等,他總會來找您的。”
當然,不僅僅是白玉。
銀環覺得自己已經盡力了。少女身上表現出來的異常他從來不深想,也從不表現出對她的态度有什麼特别,就算這樣,她還是被很多人發現,引起了很多事端。
這段時間,刑獄裡見過她的人都無心工作了。有些不屬于他的記憶也在夢裡浮現,被埋在靈魂深處的惡劣基因叫嚣着渴望。
女王就像夤夜裡的月輝,因為太過明亮,沒人會看不到。
但她的出現無疑是救贖。連他都覺得,也許刑獄真的可以像舊時代的文獻中那樣,發揮改造犯人、警戒犯罪的作用。
隻要她願意原諒,所有犯人都能成為“好人”。
看着陶初然沒什麼問題了,銀環這才慢吞吞道:“如果要離開,項圈會自動注射毒藥。我來解開吧。”
少女細細勃頸上盤踞的金屬藏在厚厚的兜帽之下,露出短短一截,散發着暗淡的光輝。這是刑獄對犯人的控制,因為從第一天來到這裡就戴着它,陶初然甚至有時候會忘記它的存在。
她在計劃自己一個人越獄的時候,也曾考慮過項圈的問題。那時陶初然分析了項圈的結構,謹慎推測至少有一半可能,在小普成功奪取整個刑獄系統管理權限的時候,她就能自動控制項圈脫落了。
如今銀環提出來,陶初然不打算拒絕。
她把頭壓得更低了。黑直的長發從耳邊滑落,順着前襟攀爬到胸腹之前。總是埋藏在衣物之下的白皙肌膚裸露出來,被不該存在的桎梏束縛着,呈現在男人眼前。
那一瞬間,銀環竟然不敢動手。
燈光耀眼,她不曾擡頭。但這種默許,足以讓這個世界的任何人瘋狂。
可憐,可愛。
這一刻銀環的心情無比平靜。無論是往日裡狂化造成的焦躁和瘋狂,戰鬥中的殺戮嗜血,還是夢境中恍如前世般讓人絕望的記憶,所有一切,在看着她的時候,全部消失了。
為了她,能見到她,這些都是值得的。
他聽到自己胸腔中鼓脹的心音。
蛇信在嘴裡流轉幾圈,壓抑想要狠狠觸碰的躁動。在捕捉到獵物之前,獵人是要極有耐心的。
他邊勸服自己,邊想:白玉曾經也被這樣默許過嗎?紅薔、松壑他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