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眼前恍惚,周遭似有巨石壓着她下沉,江雪寒張了張嘴,隻能發出細微的嗚咽聲,魏銘不知何時站在她身前,躬身,“陛下,微臣告退。”
而後不由分說地拉着她離開大殿。
落日的餘晖透過粗布衣袖,大喇喇灑在手臂。江雪寒扯着線頭用力一崩:“魏大人這是何意?”
她的眼睛細長,跪在大殿時是一支銳利的長劍,此刻微眯,又成了彎月鈎,釣得魏銘啞言。
隻能從袖口掏出袋銀錠子扔給她。
足額的荷包讓江雪寒面色稍緩。
“大人可願同我去趟馮府?”江雪寒往後頸狠狠一摳,面上悄然笑道:
“您手勁不小,點啞穴跟要人命似的,我這脖子差點被捅穿。”
魏銘并非不講道理,然而伴君如虎,說多錯多,點啞穴是萬般不得已的下下策。他沒想過江雪寒會用這點做幌子。
“可以。”他瞥了一眼泛紅的後頸。
事實上,不論何種原因,這個威風他都是要為她出的。
也好認清現狀。
馮府的傳話小厮随了主子,自有一身清高之氣。見到江雪寒,不由想起幾日前那可憐巴巴的幾吊錢,就更鼻孔朝天了。然而挖苦的話還沒說出口,眼前忽然一晃,隻見衣袍繡了金邊的大人正站在身後。
小厮當下噎住:
“魏大人,您這邊請。”
禮部侍郎馮源是此次科考判官,為了見他江雪寒花了挺多心思,給小厮塞錢隻是其一,其他例如翻牆,打聽行蹤,當街攔車,可謂無所不用其極。
然而被侍衛打了個半死,也沒見到馮官老爺一面。
如今走了運,皇宮去得,這馮府她自然也來得。
禮部掌祭祀,典章,馮府正廳的陳設自然不若畫本描述那般奢華。院内竹林飒飒,桌椅擺件皆為沉木,古樸又闆正。
魏銘落座,江雪寒自是站在身側,店小二也不白當,行禮,沏茶,垂目,做的和府内丫鬟并無二緻。
“勞煩魏大人親自走一遭。”
渾厚的男聲漸進。
馮源正值休沐,提着個木籠子來了,見魏銘一身官服,指着籠内的翠鳥讪笑:
“逗着解悶,不登大雅之堂。”
落座後兩人又說了些官話,直到一盞茶涼,魏銘才切入主題:
“聽聞此次狀元卷文采非凡,陛下親其為批曆朝之最。”
馮源擺手:“大人說笑。大人昔日春光得意,民間盛傳文曲星降世。此黃口小兒,怎能與大人并論。”
江雪寒目光閃爍,魏銘似往她這看了一眼,語氣平淡:
“陛下眼光向來毒辣,我倒對原卷生出點好奇來。”
直沖主題。
馮源也沒想魏銘竟這般刀槍直入,神情不由一愣,等緩和過來,面上笑意更甚,擡手就招呼小厮:
“去,把庫房的原卷取來。”
小厮跑的急,過門檻時摔了一跤,馮源撫須呵呵一笑:“年輕人,做事難得穩重,大人見笑。”
“馮大人客氣。”
沉木桌散發幽幽香氣,江雪寒站在身側,正對碗碟的幹果,兩種氣味交織成奇異的腥氣直沖腦門,她虛扶了把桌角,等站穩,隻覺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馮源吃了口茶,戲谑打趣:
“魏大人身邊何曾有女侍?”
他敲了個核桃,桌角立刻凹下一塊,“大人今年二十有三,還未婚配,如此年紀,瞧上有些顔色的女子實屬正常。”
“可陛下那……”
馮源沒有明說,留了個令人想入非非的尾音,江雪寒一怔,随即反應過來。
面、面首?
魏銘把涼了的茶盞圈了一遍又一遍,有意磨人興緻。直到杯盞碰撞出清脆之聲,才悠悠開口:
“能得陛下青睐乃臣子榮幸。魏某粗俗,不比馮大人兩袖清風,柳門竹巷。”
“老、老爺!不好了,不好了!”
客套話還沒說盡,小厮從門外奔走而來,撲通一聲跪在中堂,瘦臉黢黑:
“老爺,庫、庫房走水了!”
“怎會如此?!”
論震驚,此刻江雪寒與馮源如出一轍,隻是後者更為誇張。
馮源的胡須随着下巴抖動:
“可是存放原卷的庫房?”
“回大人,正是!”小厮抖若篩糠。
“哎…哎!”馮源氣惱地拍桌,頻頻看向魏銘,眼中充斥無奈,“魏大人,您看這……?”
“馮大人,節哀。”
沒再多說客套話,魏銘起身告辭,江雪寒一個激靈,也連忙跟上。
回去的路勢暢通無阻,江雪寒百味雜陳。
她盯着魏銘,一字一頓,猶豫開口:
“陛下說,做我想做之事,不會有人為難我。”
魏銘:“你做了,如今也全身而退,陛下金口,自不會食言。”
“……”
“原先的交易是什麼?”江雪寒問道。
入宮前魏銘提過交易,陛下卻未多言,隻說保她性命,顯然不是此番入宮的目的。
“馮源喜竹。”魏銘說,轉身時衣袍飛揚,目光投向比圍牆還高上幾寸的茂密竹林。
風吹竹晃,飒飒之聲不絕于耳,竹林如巨網,遮住馮府的漫天黑煙。
江雪寒心領神會:“馮源有問題,陛下或想借我之手除掉他?”
或是……
燒掉整片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