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北一言既出,滿座嘩然。
哥舒亶一下子站直了身子:“洛将軍,你是說......突騎施的娑葛勾結默啜,打算引突厥兵入西域?”
“不論娑葛邀不邀請,默啜都會來的。鳴沙之戰他敗在我們手下,突厥各部已經起了叛離之心,如今突騎施叛亂,西域紛亂,正是他找場子的最好機會。”
洛北頓一頓,俯身在地圖上點了點突厥牙帳的位置:“而且,從于都斤山的突厥牙帳到熱海附近,隻有金山這一處阻攔,默啜的路程比我們要容易得多。”
衆人一時沉默。阿拔思卻上前一步,開口道:“将軍,還是我帶兵去阻擊默啜吧。金山兩邊居住的部族大部分都是西突厥人,他們都是我的同族兄弟。我去,可以争取他們的支持。”
“哎,阻擊敵人這樣的任務,應當要我這樣的勇士出手才對嘛。”巴彥越過衆人,向洛北請命:“将軍,你讓老郭陪你去打突騎施牙帳吧!那兒多的是老幼婦孺,得老郭這樣的人出面安撫。我粗漢子一個,還是打仗更順我的意。”
有他們打頭,帳中人人都要開口請戰,一時之間群情激奮,就連哥舒亶都想開口說話。但洛北站起了身,向衆人深深望了一眼。
隻一眼,就把衆人的情緒都壓了下去。
洛北一步步走到郭知運面前,将象征于阗鎮守軍的那枚令牌解下,單手遞了出去:“知運,你領命否?”
“我當然領命!”郭知運雙手接過令牌,豪氣萬丈:“諸位,我年歲稍長,建功立業的事情,就走在各位前頭了,大家夥可不要眼熱啊。”
帳中的一衆将領都笑了。洛北這才重新坐下來,帶着他們把後續諸多細節一一定過。待到一切塵埃落定,衆将各自出帳按令準備,打頭的巴彥掀起簾帳,門外已經撲進來一股冷冷的日光。
“天亮了,雪停了,好兆頭啊。”
洛北起身吹熄數盞油燈,将簾帳微微掀起,讓帳外的冷風灌進來些許。他望着張孝嵩和哥舒亶:“兩位,行軍方案你們也聽到了。你們是我的朋友,不是我的屬下,我想問問你們......你們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哥舒亶早已下了決斷,聞言隻是幹脆地站起身,披起厚重的外袍:“我和郭知運一同往北去。我要回一趟孤舒州,征召在那裡的族人為大唐征戰。”
洛北擡頭望了他一眼:“但朝廷還沒有複你孤舒州都督的職務。”
他這話的意思是:哥舒亶既沒有權力,也沒有義務征召自己的部族為大唐打仗。
哥舒亶笑了,他沒有回答洛北的話,隻是躬身道了一個突厥人的大禮,才轉身退出帳外。
空蕩蕩的中軍大帳之中,又隻剩下了洛北和張孝嵩兩個人。張孝嵩本不谙熟西域局勢,又是一路奔波,這一夜聽得是昏昏欲睡。洛北見他已是一手支頭,幹脆把他也一起拉了出去。
雪晴後的天空露出一種冷寂的墨藍色。空氣清冽,好像得能割破人的皮膚,洛北捧起一點新雪洗了把臉,卻看到張孝嵩望着遠方天山頂上萬古不化的冰雪:
“這便是天山嗎?真是巍峨壯闊。要是王翰在這裡,定能寫出幾首好詩。”
“是。”洛北打了個手勢,與他一道穿過正在排隊用飯的士兵們,走到營帳外離天上更近的地方:“孝嵩,聽我一句,等吳判官押送軍資來了,我讓他護送馮嘉賓回長安,你就和他們一起回去吧?”
張孝嵩無奈地笑了:“你又想讓我走?”
“太危險了。”洛北說:“北上阻擊默啜,是要襲擾突厥大軍,其中危險,我不說你也明白。”
“至于留下來收攏阿史那忠節的殘部.......便是要做好随時随地和突騎施人硬碰硬的準備。”
“至于和我一起奇襲突騎施牙帳麼?”他随着張孝嵩的目光,望向了巍峨蒼茫的天山:“首先要穿越的就是眼前這連綿不斷的天山山脈。”
張孝嵩被昨夜一戰激起的一腔壯懷激烈,終于是在朔風烈烈和眼前的雪山之前平靜了下去。他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洛北,那雙琥珀色的眼眸中也倒映出了與他自己眼中一樣的雪山雲海,但還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東西,是他所沒有的——
沉靜淡然。
這便是兵家所說的,胸有驚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為上将軍!
張孝嵩一時緘默,閉口不言,半晌才道:“我要去和馮中丞談一談。”
“我稍後會去。”洛北輕聲提醒他,“我要請他和我一起同審蘇祿。”
馮嘉賓端坐帳中,正在吃兩個士兵替他端來的烤魚和熱湯,見張孝嵩神情疲倦地來了,忙招呼他坐下:“坐,坐,孝嵩,情況如何了?”
張孝嵩删繁就簡地和他說了洛北的謀劃:“洛将軍的想法,是兵出三路,好圍魏救趙,逼迫娑葛撤軍回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