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三思和宗楚客這幫該死的混賬!西域出了這麼大的事情,他們竟敢隐瞞軍情不報!”
夜已經很深了,中書省的衙署中卻依舊燈火通明。暮秋時節,寒深露重。魏元忠卻把外套扔在矮榻上,自己隻穿了件長袍在屋内來回疾行。
屋子裡文書杯子丢了一地,幾個書辦和侍從都被他趕在門外,聽着裡頭響動不對,可又不敢進去,隻能巴巴地望着這裡。
魏元忠手中捏着一封奏疏——是突騎施的娑葛從西域寫來的。奏疏倒是言辭懇切:
“突騎施從未有不臣之心,但宗楚客和周以悌收受了阿史那忠節的賄賂,誣陷我對大唐不敬,要發兵滅了我的國家。我是為了自保,才發兵四鎮,隔斷西域和中原之間往來的道路。”
“倘若朝廷能斬下宗楚客之頭,我願退兵奉還四鎮,并釋放被俘的監軍禦史呂守素,自此向□□賓服。”
“把宗楚客給我叫來!”魏元忠拉開房門,對着侍從們吼道:“我要問問他,安西四鎮到底是什麼時候陷落的,呂守素又是怎麼被俘的?!”
侍從們哪敢動作,畢竟魏元忠雖然德高望重,深得皇帝信任,可宗楚客也是當朝宰相,背後還有個武三思當靠山。為了魏元忠得罪宗楚客,那可真不是筆好買賣。但魏元忠一遍遍催促得急,他們隻得匆匆出了門,不在魏元忠眼前礙眼。
魏元忠吼了一通,仍然氣不過,坐在榻上用奏折當扇子扇着風。他氣得口幹舌燥,撿起地上的杯子要倒些茶水,拎起那壺一看,裡頭又是空的。
“這些人到底能辦成什麼事。”魏元忠暗自抱怨一句,要出門去尋仆役。
他走到門前時,門卻已經被人拉開了。
“魏相公。”
來的正是一身绯服的褚沅。她低身向他道禮,“我奉命而來。”
她是宮中女官,魏元忠一時也摸不準她到底代表誰的意思,隻得側身把她讓進門内,稍稍放緩語氣:“褚郡君深夜來訪,定有要事?”
褚沅點了點頭,自袖中抽出一卷公文遞給魏元忠:“八百裡加急的緊急軍情,剛剛到了宮裡。”
“安西副都護牛師獎與突騎施娑葛在火燒城大戰,牛師獎兵敗被殺,監軍禦史呂守素被俘。娑葛已經占領四鎮,大肆擄掠财貨,還隔斷了西域前往中原的商路。”
魏元忠深深歎了一口氣:“此事我已經知道了,我這裡還有一封,是娑葛上給朝廷的奏疏。”他把娑葛的奏疏遞給褚沅,小心翼翼地試探:“褚郡君深夜前來,是聖上要召我去問話?”
褚沅點了點頭:“是,聖上收到軍報,勃然大怒,命我等召衆宰相去宮中商議對策。”
魏元忠心中一緊,他幾乎已能想到武三思、宗楚客那夥人會在聖上面前如何颠倒黑白,此刻卻不便在褚沅面前表露心緒:“我知道了,請郡君在門外稍候,待我更衣之後,再與你一道去。”
褚沅輕輕一笑,卻沒有移動腳步,她擡起頭望着魏元忠:“軍報到時,武三思正在宮中與聖上宴飲。聖上問其緣由,武三思說,是安西都護郭元振和司馬洛北勾結突騎施,意圖謀反,要聖上把他們召回長安,下獄查問。”
這是意料中事,魏元忠在腦中想起了應對的策略:被武三思這樣一攪,無論娑葛奏疏上說了什麼,聖上都很難全然相信。
但要真按照武三思所說,召回郭元振和洛北,娑葛會覺得朝廷打定主意要滅了突騎施,不論戰事最終會如何,一場兵禍是不可避免。
他一時沉默,褚沅就知道,眼前這位魏相公也沒有好辦法。她依舊望着魏元忠的眼睛,輕啟朱唇道:
“魏相公,婢子說句不當講的話,要破此局,關鍵不在安西都護府,不在突騎施,也不在武三思和宗楚客,甚至不在郭元振,關鍵在于洛北。”
魏元忠不得不說話了:“褚郡君的意思是?”
“當年是聖上欽點,洛北才以一個兵部員外郎的身份參與和吐蕃的談判。後來他因故下獄,又是聖上把他外放去了鳴沙縣,鳴沙之戰後,還是聖上調了洛北去西域參與和突騎施的談判......”
皇帝李顯一向為“四夷賓服”洋洋得意,而洛北自神龍元年進入兵部擔任員外郎以來,幾乎參與了大唐所有的對外談判,屢立大功。尤其是在鳴沙之戰時,他親冒矢石,擊退了突厥來犯。
倘若這樣一個人是“包藏禍心,意圖謀反叛亂”,那他這數年以來過手的大小邊事就都有值得懷疑的部分。那這數年以來的“四夷賓服”算什麼?一向以邊功自誇,甚至為此改元為“景龍”的皇帝李顯又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