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天色還早,夏明餘出了聖所後,去了一趟基地集市。
這裡會變賣一些便宜的二手貨,還有新鮮的蔬果供應,相當于跳蚤市場和菜市場的簡易結合體。夏明餘在上一世就經常光顧各大基地的集市,身上這套便宜的衣服也是在北方基地淘來的。
這些蔬果并非經由土壤和雨水種植培養,而是通過某些向哨的異能。
有些異能天生就不适合戰場,這樣的向哨會早早退休,在基地和普通人為伴。
聖所給了夏明餘一大筆錢,但夏明餘在接受了唐堯鵬的那根彩繩後,改變了請客吃飯的計劃。
既然住處提供公共廚房,那不如他親自下廚給唐堯鵬做一頓飯,更能體現夏明餘的心意。要是唐堯鵬不喜歡,夏明餘再帶他去揮霍地吃一頓。
唐堯鵬的天真和脆弱,讓夏明餘莫名地萌生出一種“身為兄長”的憐愛感。
說來也很奇怪,這是夏明餘第一次這麼快地放下戒備。大概是處心積慮久了,難免會被這種純粹打動。
在末世,很多感情都在變質,但人類的内心深處依舊渴望着一種更深刻的鍊接。這是緻命的弱點,卻也是無堅不摧的盔甲。
倘若不是這種惺惺相惜的鍊接,向哨沒有理由在戰場以性命相搏。一切隻因為,他們的身後是家園,是深愛的人們,是寄予厚望的希望。
集市比想象中還要熱鬧些,夏明餘久違地感受到了一種暖洋洋的溫馨,如同此時基地天幕釋放出的人造陽光。
夏明餘明知這是難以維系的假象,卻還是忍不住抛棄不安的暗湧,短暫地投身于這得之不易的安甯。
菜攤子前的哨兵蹲下身給小朋友表演“大變胡蘿蔔”,逗得兩人都哈哈大笑起來。
跳蚤市場的門口擺着基地的高科技屏幕,但寫着“遷徙大甩賣”,後面跟着一串讓人心動的低價。
有人倚着樓上的窗戶吹泡泡,透明泡泡在這座鋼鐵森林的上空飄忽飛遠,折射出的冷硬金屬光都變得柔和起來。
夏明餘以前經常光顧一家老太太擺的菜攤,倒不是因為物美價廉,而是因為她時常讓夏明餘想起自己的姥姥。
年至古稀依舊氣質清雅,她研究了一輩子的國學,倘若不是她的教導,夏明餘不會走上文史哲這條路。
或許該說,在末世之前體面地結束這一生,是一種幸運和仁慈。她不會悲哀末世中人們對文學的無情踐踏,也不用痛惜流落遺失的珍貴文化遺産。
畢竟人們都說,“百無一用是書生”。
老太太今天穿了一身立翻領的衣裳,袖口洗得發白,但依舊幹淨清爽,幾處補丁也縫補得很有新意。
夏明餘一直欣賞努力生活的人們,他們身上有種頑強的生命力,命運的恐吓都不能摧折他們的脊梁。
倘若是以前,他會稱贊為“文人風骨”,但現在,“文人”是象征着弱不禁風的貶義詞,他已經無法輕易說出口。
夏明餘買了幾樣蔬菜,沒有和舊識多聊,隻是禮貌地關心了幾句老太太最近的身體狀況。
他無法保證聖所此刻不在監視他。最大的體貼,就是他主動疏離這些無辜的普通人。
離開集市前,夏明餘看到了高價轉手賣出的糖果。在末世,這樣精緻的小玩意已經不多見了,夏明餘沒猶豫,買下了一整罐。
*
今天下午的寫字樓格外熱鬧。
聽人說,這棟樓住進了一個新住戶,長身鶴立,氣質脫俗,梳着及腰的濃密黑發,一雙桃花眼風情泛濫,單看一眼都要勾魂,是末世裡罕見的大美人——而且,還是個男向導。
先是住在十樓的哨兵親眼見到了這位向導拎着一袋子菜進了公共廚房,幾陣油煙翻炒的聲音之後,整層樓都彌漫着親切的家常小炒香。
要知道,上戰場的向哨真沒幾個有下得廳堂的本事。他們揮得動刀劍槍柄,但對小小的菜刀束手無策。
随後,這消息驚動了整棟樓的單身哨兵,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蔓延了整片住宅區。
——向導,美人,廚藝好。
這三個條件哪個單獨拎出來都能讓哨兵心思攢動,更何況是三合一。
所以,在夏明餘把菜打包好上樓的時候,他不明所以地收到了無數個寫着聯系方式的小紙條。
并且,是以各種詭異的方式。
有突然打開門裝出一副呼吸困難的。
哨兵捂着胸口呼救,“有沒有……向導……給我臨時精神梳理一下。”
夏明餘目不斜視地上樓,哨兵立馬改口,“不,如果有向導能收下我的小紙條,我馬上就會好了!”
……好爛好土的搭讪借口。
如果不是因為這個哨兵擋住了上樓的路,夏明餘是不會收下的。
除此之外,有從樓道口飛出漫天紙片的。有一片恰好掉落在夏明餘的頭頂,夏明餘無語地摘下來時,聽到了一聲暗處的歡呼。
還有突然冒出來的哨兵。他殷切地問夏明餘,拎着這些菜上樓會不會太吃力了,需不需要幫忙。
夏明餘溫溫柔柔地笑道,不用,謝謝。
他已經不是覺醒前那個上三十六層樓會沒半條命的夏明餘了,而且就算沒覺醒,夏明餘也不會願意假以人手。
諸如此類的事情一再發生,從十層到三十六層,每一層都有新的驚吓在等着夏明餘。
夏明餘到最後已經麻木了,不由得思忖,到底是他看起來柔弱可欺,還是哨兵真的有這麼缺向導?
回到3608後,夏明餘把菜擺到桌上,給唐堯鵬發了消息,然後坐在了床邊。
他手裡是滿滿一沓來自哨兵的小紙條,上面沾着濃郁而混雜的哨兵精神力,讓夏明餘不住皺眉。
扔進垃圾桶裡,這股精神力不會随之散去。但也不能丢出窗外,夏明餘不想成為衆矢之的。
或者,他可以像攻擊聖所化身那樣,将這些紙片擊碎?
夏明餘随意地挑出一張小紙條,嘗試着凝聚注意力到紙條上。
紙條慢慢地發燙,随後開裂成了無數細碎的紙屑,如同流沙一般,小到甚至會從夏明餘的指縫間溢散,哨兵的氣息也随之湮滅。
夏明餘耐心地摧毀着這些小紙條,權當鍛煉精神力,忍不住回憶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