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是冰冷潮濕的巢穴,夏明餘被湧流裹挾着沉沉浮浮,意識像隔着高密度的薄膜,模糊不清。
他似乎在融化,成為滾燙的岩漿、流質的金屬,緩緩地滑入深淵。
左眼傳來一陣劇痛,夏明餘猛地睜開眼。
極目之處,皆是黑暗。周身是粘稠的液體,像置身于重水中,無法動彈。
直覺告訴夏明餘,他此刻又回到了那座角錐祭壇前。
夏明餘鬼使神差地擡起手,一隻閃着深藍熒光的蝴蝶降落在他的指尖。
然後,更多的蝴蝶簇擁而來,将夏明餘緊緊裹住,像是無數蝶翼編織的蛹。
蛹逐漸變得鮮紅,滴滴答答地淌着鮮血。
蝴蝶散去的刹那,原本夏明餘站着的地方,隻剩下一副白骨。
夏明餘終于從谵妄夢境中脫身,一身冷汗淋漓。
——蝴蝶。
漫山遍野,噬人血肉。
谵妄一回生二回熟,夏明餘這次很快就恢複了神智清明。
他躺在陌生的房間裡,床很柔軟,身上還覆着一條毛絨毯子。夏明餘支起上半身看了一圈,他身上的傷已經被包紮過,不再有那股令人心驚的血腥味。
木門被推開,一個高大的男人舉着餐盤走進來。
夏明餘認出來,是酒吧裡他和切薩打賭的對象,那位青澀腼腆的B級哨兵。
在暧昧不明的來回聊天中,夏明餘知道他叫丹尼爾,是暗影工會的小隊隊長,常駐于南方第一基地,平時接手的任務都在基地附近。
夏明餘很清楚他的工作性質,作為失樂園的酒保,他會盡力完成不觸及他底線的工作任務,尤其是承接客人們的情緒和興緻。
切薩的招牌是他的熱情健談,夏明餘的招牌——說直白些,就是他的臉。
上一世,夏明餘遇到過不少爛桃花,差點招惹上殺身之禍,所以他極其不情願在工作場所之外遇到他的客人。
但——
丹尼爾今夜買單了十杯猶格索托斯門匙金湯。
盡管谵妄前最後的記憶是見到了上一世殺死他的死神,夏明餘依舊撐起營業微笑,柔聲道,“丹尼爾先生,是您救了我嗎?非常感謝您。”
丹尼爾見夏明餘已經醒了,将餐盤放到桌上,腼腆地坐在一邊的椅子上,和夏明餘保持着禮貌距離。
“夏明餘先生,并不是我救了你。”他微微臉紅起來,“是殷哥帶你來工會的,他讓我好好照顧你。”
夏明餘頓了一下,“……殷哥?”
“是殷成封大哥。抱歉,是我說得太順口了。”
殷成封當時單手提溜着夏明餘進了暗影工會,一樓餐吧的工會成員看到殷成封後,都起身示意。
丹尼爾正好剛從失樂園回來,殷成封便把夏明餘丢給了他,“我去和首領彙報一些事,拜托你先照顧他一下。”
“是,殷哥。”
丹尼爾扶穩了夏明餘,發現是剛剛才道别過的向導。沒想到這麼快又見到了,居然還傷得這麼重。才這麼點時間,他身上都發生了什麼?
殷成封原本都走出了幾步,想起了什麼,又回頭叮囑道,“等他醒來之後,記得給他些吃的。”
夏明餘聽到“殷成封”這個名字後,肉眼可見地僵住了。
丹尼爾疑惑道,“你和殷哥……?”
他還以為兩人是關系很好的相識,但夏明餘此時的表情讓他捉摸不透。
夏明餘搖搖頭,笑開道,“沒什麼。”
夏明餘岔開話題,看向豐盛的餐盤,“這些食物是給我的嗎?”
“是的。”丹尼爾指了指一旁的浴室,“裡面有幹淨的換洗衣服。”
夏明餘真情實意道,“非常感謝,但這些東西我目前可能支付不起,能先賒賬嗎?”
隻是一頓飯和一件新衣服,還抵不上一杯酒的零頭。丹尼爾驚訝地眨了眨眼,組織了一下語言,“……這些都是免費提供給你的,不用有壓力。”
夏明餘笑了笑,掀開毯子起身下床。随着垂首的動作,夏明餘的卷曲長發從肩上滑落披散下來,若隐若現地遮住了夏明餘的大半側臉。
躺在床上的時候還不覺得,但一旦開始用力,全身的骨骼都在共鳴地疼痛。一陣氣血上湧,夏明餘的嘴角又溢出一縷血絲。蒼白的面容上,唇色像一抹潮紅。
無冤無仇,那個高級哨兵還真的下了死手。夏明餘的眼底漫起些陰翳,在心裡很淡地“啧”了聲,擡手擦去了血。
丹尼爾猶豫地上前,略微彎下腰,“夏明餘先生,需要我扶您嗎?”他的耳垂紅得滾燙,将稱呼從“你”又換回了“您”。
“您是被誰傷得這麼重的?您遇上什麼事了嗎?”
夏明餘搖搖頭,不動聲色地躲過了丹尼爾伸出的手,反而問道,“你們的首領……”
夏明餘艱難地吐出那兩個字,“——謝赫,他現在在南方第一基地嗎?”
“謝首領?是的,他一直在哨塔的白噪音室裡。”
夏明餘一瘸一拐地走到浴室,丹尼爾便道,“那夏明餘先生,我先出去了,我就在一樓……如果您有什麼需要,随時可以下樓找我。”
夏明餘扶着門邊,淡淡地回頭,嘴角噙着溫煦的笑意,“好,謝謝。”
溫熱的水流從頭頂淌下,夏明餘閉上眼,任由水流滾過他全身的肌理,沉積已久的疲憊在這片刻間得到了些許舒緩。
身體漸漸回暖,但夏明餘的頭腦一直很冷靜。
眼眸泛起點點藍色熒光,星網上顯示現在是淩晨五點。他昏迷了不到三小時。
距離他的重生——或者說,距離他的上一次死亡,也才過去了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