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時間仿佛被壓縮成一條緊繃的弦。
醫護人員腳步匆匆,拉着擔架快步而來。
楊媚上牙死死咬住下嘴唇——尋常,她那最愛惜的嘴唇,如今血珠順着下巴,滾落到上衣。
瞬間,暈染而開。
搶救室的門開了——一瞬又關上。
搶救室上的燈驟然亮起,鮮紅的三個字,仿佛病人流出的鮮血,紅的刺眼,紅的揪心。
四年前,楊媚在醫院見證了太多的生老病死,搶救室、病房外的家屬,無論信不信佛,都跪倒在地上,做了此生最誠摯的祈禱。
一開始,她心痛不已,每一個生命的逝去,都有她的眼淚送終。
日子一天天的流逝,就像消亡的生命一般——大自然的規律,隻可誠服,不可改變。
一天一天,楊媚的心也的冰冷了。
三年的時光,将她打磨了成不知“共情”二字為何的人。
望着搶救室外,默默搖頭的醫生;
看着擔架上方,垂下雙手的老人;
聽着家屬抱頭,肝腸寸斷的嚎哭——
她的心再無一絲波瀾——本就該這樣,醫院忌諱共情。
一年前,她推着538号床的江停,徐徐走出病區、走出長廊、走出大門……
望着平靜如水的家屬,焦急如焚的家屬,哭倒在地的家屬……
她的心再無一絲波瀾。
那時,她認為自己練就金剛之身,無論以後遭遇多大的生離死别,都能從容應對。
然而現在,她卻癱倒在地,一動不動的盯着“搶救中”三個大字。
如果沒有協助村醫和那兩個姑娘逃跑;
如果自己開車接應江停;
如果貨車司機早上睡過頭了;
如果牌子的鮮紅能變為無色;
如果門緩緩拉開,醫生摘下口罩,告訴她喜訊;
如果病床上的人能睜開眼沖她笑笑——
可惜沒有如果。
每一次的“如果”,都是對過去的無盡後悔;
每一次的“如果”,都是對現實的無力掙紮。
她知道,那些“如果”隻是心中奢望的影子,一種無法實現的幻想。
四周的空氣仿佛凝結,沉重得幾乎無法呼吸。
雙眼空洞無神,宛如兩口幹涸的井。
“江哥——嚴峫——”楊媚失神的喃喃自語。
淚光的折射下,那曾經如此銳利的線條——眼線,像被浸濕的墨迹,緩緩在她眼角暈開,留下一道道黑色的淚痕。
她望着逐漸失焦的那抹紅色,驟然——燈滅了。
幾乎是不受控制的起身、不受控制的歪歪扭扭摔到門口。
醫生徐徐走出搶救室,緩緩摘下口罩,嘴一張一合。
她使勁扯着耳朵,試圖聽清醫生的話語,但不知從何而來的不堪入耳的噪音,充斥了她的耳廓。
那張張合合的嘴,在她眼前不斷扭曲——猝然,一黑,像是有人關掉醫院的燈光,沉入無盡的黑暗。
腿下一軟,不待大腦反應,她下意識扶住身側的冰冷白牆。
楊媚努力睜開眼睛,但粘連眼睑和眼皮的睫毛膏,仿佛縫合的針線,阻止光線透過那微小的縫隙。
“江停……情況……手術……醫生……”
“家屬……擔心……看護……恢複……”
耳側傳來的聲音,遙遠而愈發靠近,模糊而愈發清晰。
好像是嚴峫的聲音——好像還有陌生的聲音,怎麼——怎麼沒有江哥的聲音?!
江哥怎麼了?江哥怎麼了?!
她用盡全身的力氣回應,卻無法吐出任何字眼。
心跳加速,每一次跳動都像是無聲的提醒:不要放棄,不要放棄!
“滴滴滴滴——”
怎麼了?什麼聲音?出什麼事了?
江哥?江哥?!江哥!!
穿透入耳的聲音刺痛着她的耳膜。眼皮緩緩擡起一絲縫隙,光線透過那微小的縫隙,如利劍般刺入她的瞳孔。
江哥!!!
猝然,映入眼簾的不是記憶中正對的搶救室,而是白花花的牆壁。
她左右扭頭,視線所及之處,依舊是無盡的白,沒有任何裝飾,沒有任何色彩,隻有單調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