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說褚星河恐高的源頭,還得從薛銘辰這不是什麼好榜樣的舅舅說起。
薛貴妃養了幾年的寶貝兒子,從前也是個謹記法規的人,所以褚星河小的時候深得皇上的喜愛,生的漂亮不說,能文能作詩,再加上出生時候那半邊天的紫霞,乃是百年難遇的吉兆,更是引得宮中的人兒都對他另眼相待了一些。
但不知怎的,褚星河這還沒長幾歲,就被自己的親舅舅薛銘辰兩根糖葫蘆拐走了。
薛銘辰不是什麼省油的燈,京城裡有名的花花公子,不務正業。
皇上本想着有了個小侄子能讓他注意點自身形象,結果每個月就那幾日的碰面,便還給了皇上一個嶄新的褚星河。
“仲衍”二字乃是皇上親賜的名字,便是希望能做個賢者,這小兒子來之不易,薛貴妃的體質本不易受孕,但既有了,可不就是天賜的驚喜。
結果倒好,輪到薛銘辰賜字的時候,人在花天酒地的搖池中被人撈出來,同好友李劍仙飲的正上頭,指着天邊疑似七星連珠的半邊天随口答道:“今夜這月色正美,星河也璀璨,不如就叫‘星河’罷。”
還沒等其他人說什麼,一旁的李劍仙就拍手叫好道:“妙哉妙哉,星河,比滄雲更廣闊,又将帆舟載于胸中,好字,真是好字。”
他這話隻是随口一說,酒後的謬談而已,但落到别人的耳中,可就是另外的意思了。
誰人不知道太子殿下字覓帆,被文武百官都看好的四殿下字滄雲呢?李劍仙此言一出,薛銘辰那随口胡谄的字即使沒意義,也變得有意義了。
雖然薛銘辰心中到底是如何想的,衆人并不知道。
不知道,也算是一樁好事了,就怕他當時再接個話,這篡位謀反之心也就是錘穩了。
好在薛銘辰也就剛聽完李劍仙的話,便一頭栽倒在搖池邊,任誰叫都不醒了。
那次三四歲之後,褚星河究竟被他帶去做了什麼,又為什麼性格變化如此之大,旁人便不知道了。
不過不知道,不代表猜不到。
馬車駛過太公街,張燈結彩,熱鬧非凡。
路過雁蕩樓前,聽見齊聲叫喊,看見人頭攢動,不用想,也知道花魁來獻了一曲。
宋清夢拄在車坐上,笑着看向褚星河,一想起他怕高的事兒,更忍不住嘴角的笑意了。
然而他越想笑,褚星河礙于面子就越想闆着張臉,别開頭,拿他沒有辦法。
這種捏到别人軟肋的感覺還不賴,宋清夢想。
“所以當年薛先生把你帶過去,是為了教你輕功吧,但是你又很怕高,這才會因為我突然把你帶走而被吓到了?”
褚星河偏過頭看向他,眼神中似乎在思考,半晌後,垂下眼睫道:“其實不然,我怕高,還是因為二哥的事情。”
宋清夢知道這個二殿下對他來說意味着什麼,所以本着絕不刺激别人痛處的想法,他從來也沒有刨根問底過。
如果褚星河能同他說的話,自然最好;但是什麼都不想說,他當然也理解。
每個人的過往都有一塊布,遮蓋着不可見人的或龌龊不堪的、或垂死掙紮過的過往。
好顯得蓋着的那塊布更加光鮮亮麗。
“二哥對我來說,是幼時第二重要的人。”
宋清夢挑眉道:“還有第一人?”
褚星河沒回答,一聲不響的看着他,微微勾起嘴角道:“我若說第一人是你,你還問的出這話嗎?”
宋清夢立刻噤聲,抿嘴含笑。
褚星河繼續說道:“其實這麼想來,昭惠妃宮中的橋也不高,但從那上面看見水中深不見底的自己的影子,仍然叫我有些畏懼。”
“我害怕那種深不見底的感覺,不是怕水,而是怕自己在水中找不到自己的影子了......”
他說完,頓了頓,道:“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宋清夢收起戲谑,理了理身前的衣服,津起眉頭道:“深不見底嗎?不過這麼說,我倒是想起自己第一次學輕功的時候了。”
“哦?”褚星河從情緒中抽離出來,好奇道:“我還以為你這樣的人,開始就應當是最有天賦的,不會害怕什麼東西呢。”
“當然不會,”宋清夢溫聲道:“每個人都有心魔,但其實你不用如此避諱,心魔的存在不隻會讓你感到害怕,也會帶來相應的幸福。”
“你恐懼它的同時,其實也深愛着它。在深不見底的水中,與其說害怕死亡,不如說怕的是失去信任。”
他突然想明白了什麼,也明白了為什麼薛貴妃每次同他說話,都會帶上那句“他隻是害怕你看到這樣的他。”
“殿下,因為你害怕别人的背叛,所以才會盡可能的去求這份信任,然而信任從人心而來,本就是最虛無缥缈的東西,有些事情,越是苛求,越是什麼都得不到。”
褚星河擡起眸子,恍惚了片刻,随後輕輕地笑了。
“小舅舅此言說得好,卻偏離了正軌,可還記得你要講你的過去?”
宋清夢聞言一怔,低頭道:“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