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穎風也并未追問,而是道:“或許,用富戶已經不足以形容他了,用現下時興的話說,應當叫‘大鳄’,一條冰冷、殘忍、貪得無厭又總是隐藏在水底的鳄魚。他聚斂的财産,大概能買下一千個月蝕鎮?可能還不止。當時,因為好幾個人失蹤,妖怪的傳言甚嚣塵上,家裡有女兒的就趕緊搬走了。穆同笙自然不樂意,隻好請警察出面,說她們都是跟人私奔。”
趙丞章一下子跳起來:“這事跟我……我……”他想撇清關系,但好像實在也撇不清。
沈麒生笑道:“趙局長,你桌子上那個金蟾蜍,挺重的。”
趙丞章頓時漲紅了臉,結巴半天才懇切道:“我想做個好人,真的!”
蘇穎風低頭笑得不能自已,其他人也都忍俊不禁,見趙丞章還在着急,穆夏才安慰他:“棄暗投明,為時不晚。這次行動,趙局長可是立了大功。”
趙丞章終于松了口氣:“你們懂我就好。”
凝重的氛圍松快了一點,時近傍晚,蘇穎風起身進屋點了兩支蠟燭放在桌上,在跳動的火光中,姜雲意接着道:“也許就是那個時候,你逃了出來。過了不久,就發生了那幾起命案,死的人都和穆同笙有關系吧。梁程開了藥店,還倒賣鴉片,麻醉藥物和鴉片是控制那些女人最方便的法子。”
蘇穎風用一塊竹片撥了撥燭芯:“是的,梁程提供藥品,有一個人是大夫,山洞裡的人既然是賄賂大人物的,自然不能生病。兩個是混混,常年在鎮上欺男霸女慣了,主要負責綁人。第五個是拉皮條的,做的是拐賣的勾當。那把火之後,穆同笙不得不暫時把目标放在了外地人身上,否則太過引人注目。第六個是聯絡人,主要負責給穆同笙牽線搭橋,從中拿回扣。最後一個,說起來和穆同笙倒是關系不大。家裡窮得揭不開鍋,認識了那個拉皮條的,就想把老婆賣進窯子裡。這幾個人,知道自己要死的時候,無一不是痛苦求饒。我問他們,做過什麼惡,一個個搖着腦袋,指天誓日說自己是好人。我說,想不起來我幫他們想,說出一件來,少割一塊肉。他們頓時腦子就清醒了,連小時候偷雞摸狗的事都記得清清楚楚。你們看,他們是分辨得清是非善惡的。”
如此一來,那兩個女人的死因就很清楚了。穆夏坐得氣悶,站起來走到一旁的黑暗處,直直地盯着那兩盞燭火:“穆同笙發現了,有人在針對他。也許他猜到了是你,所以他殺了那兩個女人,為了威脅你,讓你停手。”
“人渣!”姜雲意大罵,“一槍斃了他也太便宜他了。”
“消消氣,”一直沒有說話的任煥難得開口,“說了這麼半天,口渴嗎,餓不餓?”
除了蘇穎風以外的人都是一愣,好像憋在胸中的那口氣突然就散了。但他們感覺得到,那隻是一時的。姜雲意往椅背上一靠,也把椅子坐得咯吱咯吱響:“氣都氣飽了,哪裡吃得下。”
案子已經清晰明了,作案人就在眼前,但此時在幾個人眼中,蘇穎風不是兇手,而是懲奸除惡的俠客。
蘇穎風仿佛猜到他們所想,扭頭對姜雲意道:“所以我一點都不後悔,在這種年代裡,道德,秩序,早已殘存無幾。人吃人的世界,比的就是誰更狠,否則隻會淪為别人的盤中餐。”
姜雲意恍然,這位蘇老闆恐怕早就能猜到,她是怎樣才逃出來的。
院子裡一時沉默下來,隻偶爾聽得見風掠過樹梢的沙沙聲。穆夏對這位蘇老闆起了崇敬之意,好奇問道:“你的狙擊槍是哪兒來的?”
“我自然有我的門路,暫時還不能說。不過你們幾個都挺聰明的,應該能猜出來,這種東西,哪怕黑市和走私販也很難搞到。”
最容易弄到和見到這種精密武器的地方,如今隻有一個地方。
“你是為了拿到槍特意去的,還是……”
蘇穎風的眼睛隐藏在黑暗裡,看不清神色,但語氣裡帶了些贊許:“我雖然殺人,但也還講點原則。随随便便偷一把狙擊槍出來,麻煩太大了。我确實還有别的任務。”
“哪方面的任務?”
燭火下積了淺淺一窩蠟油,蘇穎風捏着一根蠟燭,用蠟油在桌上滴出了一顆有點不大規則的五角星。
“穆同笙隻是個引子,他背後的那些人才是隐藏的威脅,受到威脅的遠遠不止小小的月蝕鎮。我得把他們一個一個找出來,消除隐患。”
蘇穎風的暗示足夠明顯了,穆夏莫名覺得眼眶一熱,胸中湧起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長長地吐出一口氣:“要做到你說的事,怕是要不少錢吧。穆家的那些不義之财,也應當用到該用的地方。蘇老闆,祝你馬到成功。”
“穆少爺高風亮節,我就不推辭了。”蘇穎風走到穆夏面前,伸出手。
穆夏握上去,搖了搖。手掌是冰涼的,險些凍得他一個激靈。
“還有什麼問題,一次性問清楚吧,今天之後我們可能就分道揚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