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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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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先生。”

“我跟着你,是為了那張戲票。”

李文樹走出金小姐的宅院,她的大門前常年不曾點燭亮燈。晦暗的天光照不清他面上的神色,隻知道他是望着她的,正如昨天在港口。

玉生道:“從這裡到秦淮,要乘車。”

李文樹道:“那就乘車。”

玉生朝他笑了笑,接着她忽然将手揮向一個即将駛去的人力車車夫。寶藍的車篷底下隻能坐兩個瘦小的女人,兩個男人坐不得,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也坐不得。即便玉生的肩頭是扁平的、小巧的,也仍與李文樹寬闊的肩頭忽地緊抵。她從前見過男人與女人坐同一輛人力車,但女人要緊挽住男人的手臂,才不至于在跌宕之中落了車。

李文樹道:“玉生小姐坐過馬車嗎?”

玉生道:“沒有。”

李文樹道:“馬一直拉着人,但我不知道,也有人拉着人。”

玉生低了低眼望去,他那雙幹淨幾乎可說是漂亮的手摩挲着,那雙手又碰過什麼呢。他說起他在英國的十幾年最愛賽馬,手心長了繭子,那是握缰繩時磨出來的。

但他将手心一翻,在那細白的肌膚上玉生卻什麼也看不見。她隻是問他道:“李先生在英國時念什麼書?”

李文樹道:“軍校——但已是十年前的事情。”

玉生道:“李先生似乎沒有參軍。”

李文樹又笑了笑,他反問她道:“我為什麼要參軍呢?”

玉生忽然無言。

她覺得自己失了言。但李文樹笑道:“玉生小姐多麼年輕,即便今年剛從金陵畢了業,難道來年就要去北平接着讀大學麼,你也可以做别的事。”

玉生擡起眼去望向他,道:“李先生知道我在金陵念書?”

李文樹道:“全南京的正派小姐都在金陵。”

玉生笑了,她問道:“李先生管什麼叫正派?”

李文樹認真述道:“你這樣的小姐,即是正派。沒有看過電影,沒有坐過馬車,沒有學最時髦的美國卷發,那樣的頭發我覺得并不好看——玉生小姐,中國女人的黑色長發本就像一條漂亮的長河,可以摸到細水長流。”

玉生的耳根霎時間紅了。

這是她結識他的第二面。她仍在他究竟是個有禮,或者無禮的人之間反複揣摩,但他并不高揚着臉,他看向她時,将自己的眉眼低了低,仿佛隻是在細細地望她散落的“長河”。

人力車也那樣低,李文樹卻仍要伸出雙手去扶住她的手。南京今天沒有下雪,秦淮的水是昨日的殘雪化冰,又滴成了水,甚至比不下雪更冷一些。玉生的手心一年四季都是冷的,乍握住他溫厚的雙手,自己的手心也被燒紅了一般,立即滾燙起來,又立即掙開了。

玉生道:“秦淮的戲院在水上,我有一艘相識的船,請李先生搭船。”

李文樹隻是一怔,然後上了船。

刺骨的水中搭起赤紅的戲台,綠絨朱簾拉起,高聲曲調之後,一張張粉墨油面忽然登場。沖破天光的“咿呀——”聲傳來,玉生與李文樹在搖擺的船體之中落了座。

李文樹道:“女人叫做什麼?”

玉生答他道:“杜麗娘。”

“她是男人的太太?”

“還不是。”

李文樹看得愈發真切,他不再說話。即便是坐着,他的背脊仍是挺直無比的,船體仿佛因他變得平穩,不再飄浮,停了下來。

直至簾外高唱:“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

秦淮上許許多多條船,偏偏有一條卻撞上了紅台,地覆天翻之後,是一段段笑聲與嚷聲的延綿不絕。粉墨飛快地散盡了,隻餘下一件藍長褂子上了台。

“爺們,諸多抱歉!戲票明天再還各位。”

紅台浮去,綠簾重又拉起。

李文樹道:“玉生小姐,今天又算是誰欠?”

茶座在船體正中,小小的紅檀木方桌動搖起來,原本平靜的茶水染開層層漣漪。玉生在那裡看見李文樹的神色,他仿佛笑着看她,又或者隻是看茶色中的她。

玉生将兩個圓口茶杯遞開,其中一隻她用雙手遞過去,他比她大許多,整十二歲,況且他是她爸爸的相識,她謹記自己要尊敬他。玉生淡淡回道:“李先生,這裡的票,每一天都買得到。”

“明天?”

“隻有這個班子是從天津來的,如果明天還沒有回去就可以買到。”

李文樹道:“天津麼。回上海的船還要十天之後,天津更遠,明天他們回不去。”

玉生笑了笑,道:“不知道,那是我們不能控制的。”

李文樹道:“我不能讓玉生小姐親自去買戲票。明天下午四點鐘,玉生小姐如果願意,就請在家門前等着我。”

玉生靜默了片刻,而後道:“我記住了,四點鐘。”

小船逐漸靠上了岸。如給那個車夫一樣的酬勞,李文樹也遞給了船夫同樣大小的一張錢票,但船夫不知從哪裡學來了幾句英文表示感激。李文樹隻是用一點南京口音也沒有的中文回他的話道:“有勞你了。”

因周圍的中國男人極少有拉開船簾下船之後,在原地伸出手腕去靜靜地扶着女人輕捏起旗袍一角下船的。李文樹忽然将他送她的那顆珍珠墜子看仔細了,它被别在她的白圍領上,好像充當了一顆寶石扣子。

直至走出水上戲院後,玉生從手包中拿出來一條帕巾。綢面的,柔滑無比,拆開來,他才發現帕巾之中放了另一條帕巾,更小更細,真正如同即刻吐露出來的絲,但又溫軟似肌膚。

李文樹笑着望她道:“這是送我的。”

玉生道:“這樣的帕巾,我也有一條,夏季用來擦額,但我覺得如今即便是冬天,李先生手心的汗也有許多,可能是愛賽馬的原因,您——”

她笑自己,忽然笑出了聲,輕輕地,又幾乎聽不見。然後方又注道:“請你收着,這一條是嶄新的,我做好之後從沒有用過。”

李文樹道:“這條綠繡邊是你做的,這個大小是你剪裁出來的?”

玉生道:“是。”

李文樹道:“那我收着,從此我每一次騎馬,都會拿來用。”

玉生笑了笑,并不回他的話了。

路面上遠遠地開來一輛車子,平靜地停在一個梅花糕的攤位前,也不敢鳴笛來等他,玉生知道那是來接李文樹的車。隻是那個梅花糕的攤子,孫曼琳曾在那兒買過一塊,或者買過許多塊,有時是玉生為她買的,孫曼琳常說南京再不會有更好吃的梅花糕。

這時又記起孫曼琳,玉生忽地問道:“李先生,你為什麼不在安平?”

李文樹停住了,不立即往車去。

“我為什麼要在安平呢?”

“今天他們要為你接風。”

“誰?”

“整個安平。”

李文樹道:“哦,我忘記了。”

他笑了笑,不知為什麼忽然坐近了,身上仍是淡淡的雪松香。玉生第一次不敢大膽地注視一個男子,明明她還在金陵讀書時,也從沒有這樣怯懦過。

頓了頓後,玉生說道:“李先生,你現在去也不會失約。”

李文樹道:“近六點鐘了,再晚一些,我要先到高淳的馬場看一看,後天我的馬波斯到南京後要立即入住那裡,直到我回上海的那一天。”

玉生道:“他們為你接風,你卻要為你的馬接風。”

李文樹笑道:“波斯是一匹很漂亮的馬,到時我要讓玉生小姐見一見它,漂亮的小姐騎上漂亮的馬,相得益彰不是嗎——這個成語是袁瑞先生剛教會我的,這裡用我想是合适的。”

玉生低了低眼,仿佛在看他手踝的表面。那塊銀白的西洋表就如同安平大廳中的巨大光銅擺鐘,縮的很小很小,挂在了他的手中,然後便開始緩慢地轉動。

重又乘上車後,玉生望了一眼那不止的時針。

“李先生,英國遠不遠?”

“不遠。”

玉生又問他道:“乘船可以到的地方嗎?”

李文樹細細地回答她道:“可以,乘船的話要久一些,久也并非不好,有時夜裡睡着了,海浪聲像風笛一樣吹到夢裡,人睡在無際的海上,倒比睡在大地上更平靜。”

玉生道:“多麼好,可惜我是暈船的。”

李文樹忽地又笑了,他道:“那你為什麼還乘船在秦淮河上看戲?”

玉生淡淡道:“李先生,你要問那個班子為什麼偏要在河上搭台。因為第一次來是我母親陪着,她是蘇州人,她總說蘇州人看戲就是在水上。”

李文樹道:“我見過你母親。”

玉生道:“是的,十五年前她還沒有離去。”

李文樹聲低了些,道:“她是如何離去的。”

玉生道:“肺病。”

隻是玉生如今總記不得,她母親是十年前離去的,或是五年前。又或者,她母親真正卧床了十年,疾病糾纏了許久之後才終于在後來的某一日逝世了。總之玉生在那一日之後穿過許多時日的白,直至今日她忽然望見李文樹身上那一件白西服,和他昨天穿的是一樣的素白。

“李先生,你的母親不久前在上海離世了。”

“嗯。”

他竟仍是笑着的,那笑是怅然,或本就是無謂的冷笑。

玉生忽地一怔,又聽他注道:“我看了那篇訃告。”

他回過臉來,他面上的神色像是他身後在搖擺中逐漸變得虛無的車簾,又分不清那眉頭是皺着的、是高揚的,隻是那眼睫低垂着,冰冷地掃過他金黃的肌膚。

接着,李文樹仿佛自說道:“那篇訃告登了一個錯處——她的稱呼,她離婚之後就不該被稱作李太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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