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一早,林清如方才下了早朝,與雪茶便到了城北的方家糧鋪。
朝堂之上,一張張古闆嚴肅的臉在晨光之下晦暗不明。如同被陽光拉長的影子,似一個個鬼影,真假難辨。
她沒有貿然提及教坊司之事,而是在沉默中看着那些看似憂國憂民的臉。
方朝于錦霜之死,看似并無直接關聯,二人不過是逢場作戲的歡場恩客。但林清如依舊想要探知這一切的疑點,究竟從何而來。
城北向來為貧苦之人所居之地,三教九流常混迹于此,人際雜亂。就連屋檐街瓦都比不得城中的繁華氣派,一排排低矮陳舊的房屋錯落有緻。馬蹄嗒嗒作響,馬車滾滾而過,碾于泥濘道路之上,濺起無數泥點。
洛淮河從此處接壤豐郦大江,兩岸寬闊,并未鋪設城中的青石地闆,隻有渾濁河水将河岸軟泥沖刷得淤爛不堪,露出深深淺淺的腳印。
河邊有船隻停泊,來來往往的河工踩在河灘之上,在此做着苦力活計。有縷縷炊煙從院落屋中冉冉升起,纖夫的号子整齊劃一。雖已是清晨時分,但已處處充滿生活氣息。
是與城中不同的熱鬧之景。
方朝的糧鋪便在裡河灘不遠的街上。果然如雪茶所言,鋪面小小一間,其内昏暗無比不見光亮。
“大人,可要前去試探一番?”
林清如搖了搖頭,在糧鋪對面的一家小小茶攤坐下,“先觀察一下。”
這茶攤不比城中富貴茶樓,隻扯了一塊破布搭成棚子,幾張陳年起垢的桌椅闆凳。攤子上大多是附近河工在此歇腳,他們穿着補丁打成的袒胸馬甲和高高挽起的麻布褲子,一邊拿着粗瓷碗豪飲幾口,一邊吐出嘴裡的茶葉渣子。
亦有在此候船離京之人,身背行囊,引頸張望。
林清如一身暗色勁裝,在此樸實環境中倒頗有些格格不入。未免引人注目,兩人特意選了靠裡的位置坐着。
攤主是個中年女子,一身樸素的麻布衣衫,坐在在小爐子前燒着熱水,看着茶壺咕嘟咕嘟冒着熱氣。随後她為二人提來一個土瓷茶壺,見二人穿着并不普通,不由得多打量二人一眼,笑眯眯地說道:
“二位姑娘看着不像是城北之人。此處人際混雜,不如早些回家。”
林清如見她熱心,不忍拂了他話中好意,沖着她淡淡一笑,随口扯了個理由道:“多謝。今日家中親眷來京,我來此處接人。”
攤主也不過是好心提醒一句,見她堅持便不再多言。隻講茶壺與茶碗置于二人面前,“那麼還請姑娘自便。”
雪茶接過茶壺,從裡倒出茶湯來。卻隻見幾片零星的茶葉在土瓷碗裡打轉,倒是一點茶色也無。
林清如并未在意,眼中打量着對面的糧鋪。此時那小小糧鋪裡面昏暗無比,似乎屋内無人的樣子。周圍來往也并未有人前來買糧。
她見攤主是個熱心腸,于是故作好奇搭話,似是和她閑聊起來,“掌櫃的,那是什麼鋪子?這個時辰了還未開門麼?”
此時河岸上忙碌起來,攤上歇腳的河工不多,攤主一邊溫着茶,一邊擡着頭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了一眼,“那個啊。那是賣糧的鋪子。許是又去收糧去了。”
林清如有些疑惑之色,“怎得這個時辰了還在收糧?”
向來糧鋪收糧大多是在卯時左右,以免誤了晨日裡的鋪子生意。
攤主唔了一聲,“他家鋪子向來如此的。一看便是個不會做生意的。”
林清如納悶地哦了一聲,“這話是什麼道理?”
攤主看起來是個極其爽利的女子,擦了擦額角的汗,“他家鋪子本就不見陽光,竟也不掌上燈火。黑黢黢的,遠遠看着跟喪葬鋪子似的,誰願意去他家做生意?”
說着,她咧嘴一笑,“這做生意,就是要亮亮堂堂,生意才好哩!”
攤主說得沒錯,鋪中明亮,才更吸引人氣。可為何他家的鋪子卻這般昏暗?
是方朝真不會做生意麼?
林清如亦笑着點頭,“倒是這個道理。若換了是我,我也不願去他家買糧。”
“可不是!也不知他家這點冷清生意,是怎麼開了這麼多年的。”
林清如疑惑問道:“這糧鋪竟有些年頭了?”
既然不會做生意,為何還能将鋪子開這許多年?
攤主點點頭,“總得有三四年了。”說着,她壓低了聲音,低聲對着林清如說道:“若是姑娘買糧,還是繞路走遠些,可别在他家來買。”
林清如歪着頭,露出好奇的神情來,“為何?”
“他家糧食是陳年的。”攤主頓了頓,“我曾經圖方便在他家買過糧食,結果那米一看便是陳年的舊米,壓根沒法吃。”
林清如更見疑惑,“他總是出去收糧?為何還會有陳米?”
攤主聳了聳肩,“許是賣不出去,就陳着了。”
情況果然與雪茶所說相差無幾。可若是賣不出去,還收糧作甚?更何況,那樣一間小小鋪子,能放得下多少陳米?
林清如露出些好奇的神色,繼續搭話:“若是賣不出去,怎還能開這麼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