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如俯身,試圖用沈知樂工具箱中的鑷子夾起錦霜身上的白霜,卻發現那白霜隻輕輕一碰就碎了。
她索性用手輕輕撚起一點白霜,似乎是一粒粒透明的結晶。她隔着手套的指腹來回碾壓,感受着那細小晶體帶來的奇異觸感,帶着些細微的硌人。
林清如皺着眉頭,“這是……糖?”
可那晶體觸感生硬分明,并不似糖般細滑黏濕。
她立馬否定了自己的回答,“不對!是鹽!”
“鹽?”雪茶驚呼一聲,“兇手在錦霜屍體上灑滿了鹽?”
她讓雪茶取下一些白霜,以火相燃,隻見燃起的跳動焰色,是淡淡的黃。
果然是鹽!錦霜身上覆蓋着的,竟是一層薄薄的鹽晶!
林清如迎着雪茶與沈知樂驚疑不定的目光,腦海中在電光火石之間已然清晰明了。錦霜為何屍身不腐,為何未被魚蝦啃噬,也許都是因為她的屍體曾沾染了大量的鹽。
這也能解釋,為何錦霜剛從洛淮河中撈出之時,并未發現白霜。因為那時,泡在河水裡的鹽還未曾析出。
隻是,兇手如此做的目的又是什麼?
讓錦霜身上沾滿鹽粒?卻又抛屍河中?
是為了讓錦霜屍身不腐?還是為了改變死亡時間,以制造不在場證明?
而如此大劑量的鹽,兇手又是從何處買得?
林清如隻覺線索雜亂,一時間疑窦叢生,竟不知從何處理起。
她抿唇吩咐沈知樂,“你先驗屍。”
沈知樂握着小刀的手有些微微發抖,深吸一口氣,将閃着寒芒的刀鋒立于錦霜屍身之上,卻遲疑着不曾落下。
林清如看出他手生,遲疑着問道:“你該不會是頭回吧?”
沈知樂俊俏臉上露出欲哭之色,哭喪着臉點點頭,“從前隻是為師父做些下手活計的……”
林清如了然,焦仵作隻怕是從前提防着自己的小徒弟呢。
市井傳承向來如此。在師父未存了真正退休的心思之前,是不會把一身本事全然交給徒弟的,所謂教會徒弟餓死師傅,是他們笃信的真理。
隻是焦仵作參與了孫榮之死的案件,計較之下慌忙回了鄉,一身本事還未交給徒弟,就将人匆匆推了出來。
京城從前是有些其他仵作的,隻是焦仵作手藝最精,一來二去,餘下仵作要麼離京營生,要麼改行換面。一時之中竟也找不到旁人。
林清如沉吟片刻,“平日你師父驗屍,你總看過不少。再者,你師父總也教過你些。”
她頓了頓,“先試試吧。”
沈知樂苦着臉點點頭,隻是舉着的小刀仍然遲遲不動,似乎是不知從哪裡下手一般。隻見他狠狠深吸了一口氣,閃着寒芒的小刃沒入已經毫無彈性的皮膚之中,發出輕微的“撲哧”一聲響。
衆人皆是屏氣凝神,看着這個生手用刀刃刺入錦霜腫脹的皮膚,沿着脖頸一路往下,刀刃将那道暗紅掐痕一分為二,劃開胸口豔麗的花箔,直至凹凸不平的胸膛,未做絲毫停頓。
沈知樂方才還顫抖的雙手在此時變得沉穩,帶着絲毫不拖泥帶水的利落。隻有額角滑落的滴滴汗珠,顯示着他此刻的緊張與專注。
他深深屏住呼吸,生怕一息之間手便顫抖着出現偏差。
他看着手下這個毫無生息的漂亮姑娘。皮膚切開時的瞬間,自手中刀刃傳回異樣觸感,如劃破一匹錦緞,全神貫注的他甚至能在耳邊聽到裂帛的幻聽之聲,沈知樂無端覺得頭皮發緊。
但他手下卻仍并未偏離分毫。師父說過,幹他們這一行,行事利落,才算對得起人家。
他深吸一口氣,緩緩收回了刀。
屋中頓時彌漫出一股難以名狀的惡臭。這臭味無端讓人覺得恐懼,即使是在盛夏時節,也讓人覺得後背發涼,聞之欲嘔。
切口處有液體湧出,同樣帶着無法言喻的腥臭氣息。
而做完這一切的沈知樂如同松下一口氣一般,在一旁心有餘悸地擦着額角的汗。
什麼都不會,還要硬着頭皮上的感覺,真是太難了。
林清如見他再沒有下一步動靜,隻好自己屏住呼吸上前查看。青白腫脹的皮膚之下,是清晰可見的内髒。森白與暗紅凝成一團,是令人頭皮發麻的恐怖之像。
沈知樂從方才的緊張中回過神來,深深地屏住呼吸,用顫抖的手揭開屍體上的切口。
包裹着手套的手觸摸到那柔軟又僵硬的皮膚,怪異的觸感差點讓他這個生瓜蛋子驚跳起來。他耐住狂跳的心髒,卻看見白花花的皮膚之下,是淡黃色脂肪以及深紅色的内髒。
他是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直面人的五髒六腑,顔色斑駁之間,隻覺汗毛直立,瞳孔緊縮。
他一邊為自己打氣,一邊探查錦霜屍身狀況。他先是看了一眼屍體的肺部及胸腔,又從工具箱中取出一把平刃小刀來。這次是對着屍體頸部的器官,刀刃沒入的那一刻,發出與切開皮膚時不同的脆響,是令人心驚肉跳的聲音。
沈知樂反而平靜下來,他凝眸望了片刻,似乎專注了許多,“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姑娘應該是被溺死的。”
林清如見他指着錦霜屍身鎖骨之處,“屍體氣管充滿溺液,一看便是嗆水之故。”如他所言,錦霜氣管之處有攣縮迹象,裡面的水迹混合着粘液的泡沫,發出十分難聞的腐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