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黛臉上哀婉之色如一層朦胧的輕紗,“所謂水刑,不過是将人溺在水中,待得将死窒息之際,再将人撈出。如此反複。”
雪茶捂住嘴中的驚呼,“水刑!那不是牢裡的犯人才會用的嗎?”
青黛哀戚一笑,“我們這些人,和犯人有什麼區别?那種瀕死的感覺,我永遠都記得。”
她語氣淡然,卻似帶着無盡悲涼之意,“所有來教坊司的女子,都要先經曆一番水刑。為的不過是挫一挫這些高門貴女的傲氣。大多女子,在經曆第一次水刑之後,便再無其他心思了。”
她似是自嘲地輕笑,“跟死了也沒什麼區别。”
林清如皺着眉頭,“如此反複,鬧出人命怎麼交代?”
“若是死了,便悄悄擡了出去,找别人頂上便是。”
“找别人頂上?”
青黛點點頭,“每隔一段時日,便會有一些來路不明的其他女子。”
此前線索相聚,如撥雲見日般,林清如突然清晰明了。孫榮手下拐走的一部分女子,大概便是這樣送來了教坊司,上了不屬于她們的賤籍。
隻是,教坊司到底是官家之所,孫榮身後究竟是什麼人,能讓他搭上這樣一條線。
林清如無端又想起戶部侍郎蘇鶴毅來。
她看着青黛如籠罩着輕煙一般的哀傷面龐,猶疑地問道,“那錦霜……”
“錦霜是個例外。她想脫籍,她不想接客,她想逃離教坊司。她會祈求每一位恩客,求他們為自己脫籍。”青黛擡頭望着教坊司院牆之上,四角四方的天空,“每一次的祈求,都會換來一次水刑。但她仍會繼續。”
青黛又低下頭來,看着腳下的青石地闆,“她還會悄悄攢下恩客給的銀錢首飾,她從未放棄過任何一絲希望。”
林清如緊抿着唇,聽着那個女子的命運,好似自己的心也被揪緊。
“大人真以為媽媽那麼好心?錦霜一說不舒服,她便讓錦霜休息?”她輕嗤一聲,眸中陷入回憶之色,“那日傍晚,錦霜推脫了說身子不适,媽媽斥她不想接客的老毛病又犯了。帶她去了水牢。等将人擡回來之時,錦霜已然渾身濕透,昏迷不醒。”
林清如眉頭深深擰起,“你是說,七月初三那日傍晚,她就已經溺水?”
青黛卻搖了搖頭,似是自嘲,“或許吧。”
“那她如何還有力氣逃出去?還要繞過這教坊司衆多守衛。”
青黛哀涼的眸凝住林清如的視線,似是反問,“大人,您說呢?”
眼下之意已然不言而喻,不過是說鸨母失手将錦霜溺死,再賊喊捉賊,佯作是她逃跑了之。
“大人,我曾聽家父說起過您。您知道嗎,其實我很羨慕您。”
她的聲音哀婉輕柔得如一陣快要消失的薄煙,“像您這樣的女子,無論好壞榮辱,都是自己掙的。不像我們這些玩意兒,生死富貴,都在别人手中握着,向來由不得人。”
她垂眸嗤笑一聲,“隻是像您這樣的女子,天下隻此一個罷了。”
她話鋒輕輕一轉,似乎帶着無限怅惘的深意,“而我們,永遠也逃不出這教坊司。除非是死了。”
林清如聽得出她言下之意。她們逃不出去,錦霜也逃不出去。
隻有鸨母的嫌疑最大。
林清如不知如何安慰她話中凄涼,見她自傷身世,于是問及二人身世。。
青黛卻慘淡一笑,“我與錦霜,早在閨中就已相識。我父親,與她父親,當年都不過是小小的兵部主事。大人一定聽說過何佑惇貪污一案吧。”
林清如不想她倆亦與貪污案有所牽連,沉默半晌後,低低嗯了一聲。
“當年我雖在閨中,卻也知此案震驚朝野。兵部上下,幾乎無一幸免。說起來,憑我們父親的小小官職,連尚書的面也見不着,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被牽連遭了災。”
林清如默然。她是知道的。不止兵部,當年此案以雷霆之勢席卷而下,但凡與何佑惇有所瓜葛之人,流放下獄,無一幸免。
“那日她……或許的确想逃。”青黛嘴唇微張,再次說道:“錦霜的房間,後來是我收拾的。”
林清如眼中帶着探尋之意,示意她繼續說下去。
“我收拾她房間時,發現床邊雜亂,放着幾個還未帶走的絲錦包袱,是她這些年攢下的積蓄。”
林清如察覺不對,出聲打斷她,“剛剛鸨母說,她将銀錢首飾全帶走了。”
青黛卻嗤地一笑,眼中有嘲諷之意,“媽媽愛财,我親眼看着她将錦霜财物斂去罷了。”
她凝視着林清如的雙眸,“大人大可以去問問媽媽,看她反應。而我……不過是再受一次水刑罷了,算不得什麼。”
林清如明白她話中深意,隻是以退為進而已。她也知道青黛是冒着風險的。若讓鸨母知道被她出賣,必定不會讓她好過。
“你放心,我不會直接向鸨母提起此事。”
她輕輕施以一禮,随後柔聲說道:“多謝大人了。隻是,大人為何不想想,媽媽為何會欺瞞大人?”
林清如順着她的話說下去,“為了讓我相信,錦霜已經跑出了教坊司。”
青黛淺淺點頭,“或許,錦霜的水刑,并不全是因為不想接客的緣故呢。”
“你的意思是……”
“我隻是猜測,或許,媽媽見到她收拾東西的樣子了呢。”
林清如沉默。
青黛說罷,複又對上林清如的視線,眼中帶了點希冀的殷切,“您一定能将兇手繩之以法,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