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鐵石心腸的殺神也會悲傷嗎?
衛子思被拖出王帳的同時,一名小将步伐急促地闖進王帳,跪地急禀道:“王爺,楚國戰場傳回急報,陛下被楚國軍圍困于秦嶺,動用了勤王令。”
勤王令,非萬分危急不得出。
被拖出王帳的衛子思看不到帳中的情形,隻聽到那個男人平淡又冰冷的聲音,“救駕?”
“不是,陛下命王爺即刻率軍返回華京,八大世家聯合守城軍反動叛亂,他們要殺皇後娘娘……”
咣當——
像是什麼人着急起身,帶翻了帳中挂着戰甲與兵器的木架。
原來像顧償這樣的人也會因一個消息,就失了分寸。
衛子思突然很想見一見那位傳聞中的大周皇後,她是不是真的很美?是不是真的很好?
為什麼一聲“皇後娘娘”就能讓人為她這般兵荒馬亂?
……
大周華京,京郊,青城寺。
寒山料峭,霜雪襲寺,一衆宮女捧着膳食穿梭在走廊下。
領頭的嬌俏宮女催促道:“手腳都麻利些,快到午膳時分,萬一餓着娘娘,就等着被罰吧。”
落後一步的小宮女大膽道:“喜兒姐姐又吓唬我們,娘娘才不會罰我們呢,娘娘脾氣最好了。”
喜兒回頭瞧了眼頂嘴的小宮女,用指尖戳了戳她的額頭,“便是不罰,你忍心讓娘娘餓肚子嗎?”
小宮女聞言一急,“那我們走快點,不能讓娘娘餓肚子。”
穿過回廊,就是一座由禁軍嚴密把手的佛寺後院。
一進院子,又是一段曲折的回廊路,過了轉角,喜兒最先停下腳步,向屋檐下兩名錦貂玉容的女子行禮,“睿王妃安,上官夫人安。”
風雪檐下兩名女子瞧着都不過二十歲出頭的模樣,年輕卻也不失端莊清貴,一舉一動都符合着身份,卻再無當時年少模樣。
——沈栀意,程如錦。
三皇子帝昕早在五年前攻破宋國還朝時,被封為睿王,三個月後華京第一世家沈氏嫁女,親王迎親。
同月嫁女的,還有程家。
上官奇侯闖宮之罪被武帝特赦,随後從他爹上官老将軍手中接過崇安軍,迎娶了先帝金口玉言為他定下的程家女。
所有人都沒有逃過他們的命數……
就好像當年那場缺憾掀起了漣漪,“不得圓滿”四個字侵染了每一寸光陰,直到多年後蓦然回首,才有人驚覺……
原來,無人在那場年少缺憾中死去,但又仿佛所有人都死在了年少不得圓滿那天。
一如成婚那天,穿着新郎喜服的上官奇侯怔然地望向代表周皇後入府祝賀的千秋台掌事姑姑澄娘。
一如蓋頭下嬌美無雙的程家姑娘,最後偷偷摸摸望了一眼男賓客中起哄叫好的少年郎常樂。
一如小郡主枯坐一夜,一淚未落,卻在出嫁那一刻落淚呢喃了一聲太子哥哥。
——恍惚,茫然,無措。
好像被什麼鐵鍊鎖住了手腳一般,凍得人瑟縮。
等所有人再過神來時,早已是五年後。
屋檐下,聽到問安聲,一身王妃服飾的沈栀意輕“嗯”了一聲,示意一衆宮女起身,在她左手邊的上官夫人程如錦溫和莊重地看向喜兒,笑着問道:“又給你家娘娘準備什麼好吃的了?”
沈栀意瞥了一眼程如錦,“還說你不是來蹭飯的?”
程如錦挑眉,“你不也是?”
喜兒往屋門打開的室内看了一眼,“王妃,夫人,我家娘娘呢?”
“在那兒,”沈栀意指着遠處桃林道。
喜兒順着沈栀意指的方向看去——
那是青城寺有名的十裡桃林,善男信女最喜歡的地方,十裡林木沒有一棵不是挂滿了紅綢飄揚的祈福牌。
此時猶是寒冬,枯木未逢春,唯有滿院紅綢與白雪交織飛揚。
身着青綠鬥篷的女子兀自立在雪落樹下,側臉像琉璃般寡淡清透,擡眸間三千青絲垂落肩頭,不過片刻就被白雪鋪滿。
——久望人間,霜雪白頭。
那個人單單站在那兒,就已經足夠讓人心疼。
喜兒跟在皇後娘娘身邊有三年光景了,緣由她不知,她隻知道每年的這個時候,皇後娘娘都會來青城寺小住幾日,時常望着佛寺後山這些祈福牌發呆。
喜兒有些急了,“娘娘身子不好,怎麼在雪地裡凍着?澄姑姑去哪兒了?怎麼也不攔着點娘娘?”
她想出回廊去桃林,卻被程如錦攔住了。
“别去,”程如錦作為将軍夫人,也許是努力學出來的,也許是時間沉澱下來了,沉着臉開口總給人一種肅然威嚴之感,兇巴巴的,吼得喜兒頓時不敢動了。
程如錦見自己吓着了人,有些無奈,緩下聲音道:“澄娘知道攔不住,已經去給你家娘娘熬風寒藥了。”
喜兒站在原地,還是忍不住擔憂地看向她家皇後娘娘,看了看天,急得直跺腳,“這雪越下越大了,娘娘到底在看什麼?”
“聽過刻舟求劍嗎?”
沈栀意的目光一直未離開遠處桃樹下的青衣女子,五年光陰足夠讓曾經那個天真爛漫,偶爾有些嚣張跋扈的小郡主變得端莊沉穩。
喜兒不解地看向睿王妃。
沈栀意瞳孔映着漫天雪花,有些失神道:“是不是覺得刻舟求劍的那個人很傻,劍在河中央掉進了水裡,等船靠了岸,怎麼可能還在同一個地方撈到劍?你家娘娘也不過是在刻舟求劍而已。”
人啊,隻有長大了才會明白,在歲月長河裡,很多人一次次的返回某個節點,想要找尋失去的東西,卻隻能站在船邊徘徊……
“故地重遊,本就是一場刻舟求劍。”
“阿願站在那裡,也不過是在想擡頭看一看,問一問……問一問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