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願燒得迷迷糊糊,偶然睜開眼,許是夜裡,入目漆黑一片,她恍惚低念着“顧償”,入手卻隻抓住了冰冷厚重的玄袖,好像有什麼人坐在她床頭,還不待她看清又疲倦地昏睡了過去。
病中日夜總是難熬,等阿願再有力氣睜開眼,卻是被刀劍聲和混亂的火光驚醒的……
“太子殿下在前營遇刺,你們不去護衛太子,堵在這裡有什麼用?”
是袁武扯着嗓子争辯的聲音。
緊接着輪椅聲響起,上官文禦着急地在她耳畔喚着:“阿姐,阿姐,快醒醒,蠻人打過來了……”
十五歲的少年郎,正值變聲期,嗓音沙啞難聽,可那聲“阿姐”徹底喚醒了阿願。
她滿頭大汗地從榻上坐起,像是剛從噩夢中驚醒般大喘了幾口氣,恍惚地看向營帳外嘈雜的火光人影,一時分不清是噩夢還是現實。
蠻人打過來了?是多年前那個噩夢嗎?
但當目光落在早已抽條般長大的少年郎身上,阿願瞬間清醒過來,啞聲問道:“出了什麼事?”
上官文禦飛快解釋道:“王譽反了,他勾結蠻族圍攻崇安城,斷了我們向其餘城池求救的後路。王譽的目标雖是太子,但此等通敵叛國的大罪,王譽勢必要屠盡崇安城,我們必須快走……阿姐,這是你慣用的弓箭和彎刀,我給你拿來了,防身用。”
說話間,上官文禦摘下挂在輪椅後方的弓箭、箭筒和一柄蠻族樣式的彎刀。
阿願聽了也知事态的嚴重性,顧不得病痛,接過箭筒和彎刀,分别背在身上、挂在腰間,手中拿着弓箭,推着上官文禦快速往營帳外走。
袁武警惕地候在營帳口,雙手持刀,見阿願和上官文禦出來,二話不說将上官文禦背起,用繩索将人牢牢綁在背上,臉上盈着一層殺氣,鄭重道:“嫂子,小少爺,你們放心,我一定平安把你們帶出去。”
“阿姐,我們往這邊走……”
阿願卻是一頓,“你們有看到澄娘和年年嗎?”
上官文禦和袁武默聲,變故突生,他們第一要緊想的都是來找阿願……
阿願立即明白兩人沉默之下的意思,扭頭看向早已大亂的崇安軍營,“袁武,你帶文禦先走,去後山密道,我晚些與你們彙合。”
“阿姐!”
上官文禦隻覺一股氣血湧上頭,眼眶都紅了,看着阿願要走的背影,目眦盡裂地問道:“阿姐,你又不要我了嗎?!”
當年……當年也是這樣一個背影,阿願走了就再也沒回來。
上官文禦在自家老爹面前、在太子面前都有一股與年齡不符的穩重和睿智,唯獨在阿願面前像個蠻不講理的孩子。
阿願腳步一頓。
她不能不管澄娘和年年,她絕不能再接受澄娘和年年一如當年的大家般死在蠻人手下。
“不是,怎麼還急眼了?”
袁武背着上官文禦跟上阿願,納悶道:“不就是要救人嗎?走走走,大家夥一起去……小少爺,你要相信我的武藝,雖然比不上老大,亂軍之中保幾人平安還是沒問題的……别怪我說你啊小少爺,你沖我嫂子喊什麼?跟半個大娃娃似的,知道誰待你最好,就會跟誰拿喬撒脾氣。”
袁武邊在前開路,邊數落了一番上官文禦。
怼遍全營無敵手的小少爺還真就吃這一套,被袁武說得大氣不敢喘,垂着頭、撇着嘴待在袁武背上。
崇安軍營已經完全亂了,王譽以拜見太子之名率精兵進入崇安軍營,宴席間公然行刺殺之實,又與在外的蠻族軍隊配合沖殺崇安軍營。
内憂外患之下,今夜崇安軍敗局已定。
阿願等人是在前營找到澄娘和年年的,兩人與沈栀意、高嬷嬷在一起,被郡主的護衛保護在其中,隻是面對兇猛的蠻族将士,普通護衛顯然不是對手。
一聲尖叫,澄娘抱住年年、高嬷嬷拉着沈栀意,四人齊齊倒在地上,堪堪躲過蠻人巨斧。
沈栀意哽咽地朝遠處哭着求救,“太子哥哥,嗚嗚……”
一處被大火焚盡的營帳前,帝堯被衆暗衛護在中間,同樣陷入苦戰,他肩頭有一處傷口,溢着黑血,連帶着唇瓣都發紫。
聽到沈栀意的求助聲,他忍着肩上的劇痛,擰眉奪過暗衛手中的一把弓箭,拉滿彎弓朝對沈栀意揮斧的蠻人射去,但有一箭比他更快!
“啊!”
蠻人發出慘叫,不僅因為帝堯射中其後心的一箭,更因為眼睛。
帝堯微怔,看向另一箭的主人——
四方橘黃的火光暈染在那張可抵江山的美人面上,明暗之間不見暖色,宛若琉璃的星眸平靜無波,就連藏在其中的殺意都冷得可怕。
帝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阿願,不再是那個動辄下跪、柔弱可欺的顧夫人,清寒得像一把不世出的劍。
一箭射出,阿願快步上前,拽起倒地的沈栀意和一直護着年年的澄娘,急促道:“快走。”
“迦卓爾!!”
被射瞎眼睛的蠻族盯着阿願,顯然認出了人,怒然咆哮了一聲。
跟在阿願身側的袁武暗道不好,一刀砍了那名瞎眼蠻人,将沈栀意、澄娘、年年、高嬷嬷護在身後。
混亂一片的戰場上,不少蠻族将士聽到“迦卓爾”這個名字,紛紛側目。
因為過于匆忙,阿願沒戴面紗,當那張面容毫無保留地出現在衆人面前時,蠻族将士一片沸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