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堯自然也記得那個天生異瞳的蠻族少年,當初在月升城大牢門口,要不是他因阿願而分了心,那人絕對跑不了。
“顧氏,你是否與那蠻族少年相識?”
帝堯冷肅的聲線落下。
阿願朱唇輕啟,又最終閉上,緩緩垂下眼眸。
“來人,下獄。”
帝堯此言幾乎是定罪了。
沈至行與上官老将軍齊齊皺眉阻攔道:“殿下……”
帝堯冰寒的聲線掃過兩人,帶着威懾,最後沉聲道了一遍:“下獄。”
衆人皆跪,無人再敢言。
……
阿願被暫時關押進了崇安軍的牢營之中,說是牢營,實則是個露天的鐵囚籠,周圍由太子暗衛親自把手。
七月的邊塞已經冷了下來,雖然不及寒冬,但帶着秋涼的細雨落下,如一把殺人不見血的刀子一絲絲往人的骨頭裡鑽。
阿願抱膝坐鐵囚籠中,雨飄了一個時辰,就已經凍得她面色發白。
微弱的燭火由遠及近,阿願微微擡眸,就見不遠處曉春淺提着一盞燈籠,蓮步而來,她身後是一襲玄色衣袍的帝堯,福祿跟在後面給自家主子撐着傘。
阿願隻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依舊嚴苛地守着禮數,跪在鐵囚籠中給帝堯行禮,“臣婦拜見太子殿下。”
比起阿願的遲鈍,帝堯從老遠就已經将目光落在籠中女子的身上——
小姑娘抱膝蜷縮在那裡,像一隻被雨水打濕的貓兒,濕漉漉的碎發搭在側顔上,明明該是個極可憐的模樣,可擡眸的瞬間,琉璃眸是空無一物的平靜,既沒有被冤枉的悲憤,更沒有為自己生死擔憂的惶恐。
帝堯對上那雙眼睛,步伐莫名頓了一下,好像除了面對顧償,他真的很少能在這個小姑娘眼中看到一絲波瀾。
“可知孤為何來見你?”
帝堯站定在鐵籠前,眸中藏着複雜,聲音卻是帝王家獨有的威嚴和冷峻。
雨天配上寒音,足夠冷得人心涼。
曉春淺聞言偷偷看了一眼帝堯,原本因為衣袍的事情,她察覺出帝堯待顧夫人似是有幾分不同,可如今看向鐵籠中狼狽的阿願,又覺得大概是自己想多了。
這明明就是個再冷情不過的人罷了。
當年的帝堯就能為了權勢大局扳倒獨孤家,又怎麼可能真的分出柔腸來憐惜這個他從小養大的前任太子妃。
“殿下并沒有信屠鳴和福壽的話。”阿願平靜地回話道。
以帝堯的城府,若隻因三言兩語和一些莫須有的證據,就聽信了讒言,那他就不是帝堯了。
“……您疑的隻是阿肅的身份。”
帝堯沉沉看着阿願,“你叫他阿肅?”
阿願不卑不亢道:“他有一半大周血統,他的母親給他起名阿肅。臣婦撿到他的時候,他隻是一個蠻荒逃到中原、想要回母親故鄉看一眼的孩子……”
“可因他另一半血統,蠻族稱他為那思摩,那是一代蠻王的名字,曾經險些一統中原與蠻荒的王。”
“殿下,阿肅從未有過什麼野心,更沒傷害過一個大周人。”
“人心如淵,便是他從前沒有,你憑什麼斷定他回歸蠻族後就不會給大周帶來威脅?”
阿願沉默不語。
“不說是認罪了嗎?你白日裡的能言善辯呢?”
帝堯沉聲強調着“能言善辯”,不知是哪裡來的怒火。
阿願輕輕緩緩地解釋道:“能言善辯是因為臣婦不僅僅是一個人,臣婦還有夫君。臣婦可以帶着污名去死,但臣婦的夫君不能染上污名,既是冤枉,為何不辯?”
說話間,她緩緩直起脊背,端跪着,就那麼直勾勾看向帝堯,質問道:“敢問殿下,以虛無之罪斷人善惡,您又憑什麼笃定阿肅一定會危害大周?”
轟隆,一聲驚雷劈落。
劃破夜空的閃電短暫地照亮了漆黑的大地,接着雷光,帝堯對上了那雙泾渭分明的琉璃眸,見到了難得的情緒波動。
小姑娘看似柔弱,卻為了維護在意之人豎起一身刺,去拼個你死我活,隻是這份在意中不包括他帝堯。
“如果孤讓你殺了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