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殿下……”
茶樓雅間中,盛阙正在跟帝堯禀報蠻族近日的異常動向,卻見太子殿下正望着窗外發呆。
盛阙順着帝堯的目光朝窗外望去,落在一戶賣菜的小攤上,一襲青綠羅裙的女子正在和賣菜小販讨價還價。
女子戴着面紗,隻露出一雙宛若琉璃的眉眼,但盛阙還是一眼就認出了,“那不是顧将軍的夫人嗎?”
帝堯聞言,看向盛阙的目光帶着審視,“你認識她?”
按理來說,盛阙一直潛伏在蠻族,不應該認識阿願才對。
盛阙解釋道:“遠遠見過一面,顧夫人想必也不認識我,隻是在蠻族,少有人不知顧夫人。”
帝堯微微蹙眉,擡手飲了口茶,“嗯?”
“殿下有所不知,在蠻族流傳着一句垂髫孩童都會唱的歌謠——若将崇安予,得娶顧郎妻。”
崇安,指的是崇安城。
予,是給的意思,在此處語境之下又有“攻破”之意。
盛阙瞧着街道上那抹倩影,歎道:“在蠻族眼中,崇安城可是一塊“肥肉”,誰若能攻破崇安城,就能将顧将軍的妻子作為戰利品,擄回草原,那可是位冰肌玉骨、不可多得的美人,相比之下,攻城破寨的功勳反而索然無味了。”
對坐的帝堯聽到那句歌謠後便已經沉下臉,暗眸看着盛阙,“你怎麼知道那是位冰肌玉骨、不可多得的美人?”
盛阙對上帝堯的目光,心裡咯噔一聲,惶恐離座,下跪請罪道:“殿下恕罪,蠻族軍營之中有……有許多淫詞豔曲是講顧夫人的,屬下在蠻營裡待久了,難免會聽到一些……屬下該死,言語中冒犯了顧夫人。”
盛阙無疑是個聰明人,第一時間察覺到了太子殿下對顧夫人态度的特殊,隻是不知近來發生了什麼,明明太子殿下初到崇安城時,他就和這人聊起過顧夫人,那時太子殿下還一副不欲多聽的模樣。
帝堯沒有理會盛阙的請罪,而是手持茶杯走到窗邊,看着暖陽下為了一文錢和菜販砍價良久的人兒,低聲念着那句“若将崇安予,得娶顧郎妻”。
片刻後,帝堯手中的茶杯被捏碎,冷笑了一聲,“真是該死。”
跪在地上的盛阙将頭壓得更低,他知道太子殿下這句“真是該死”,不是對他說的,可真是因為知道,盛阙才激出了一身冷汗來。
太子殿下他……
直到鎏金墨袍的人轉身離開了雅間,盛阙這才松了一口氣,癱坐在地上。
……
茶樓外。
阿願心滿意足地砍下了一文錢,提起滿滿一籃子的菜。
邊塞的氣候和土壤都不利農事,所以菜價極貴,這一籃子就菜花了她幾日的工錢。
阿願買完菜,低頭瞧着自己輕飄飄的荷包,順路走進了一家當鋪,待了一炷香的功夫才出來,她出來時摸着荷包,眉眼彎彎的,帶着喜色,又朝臨街走去。
帝堯負手站在街角,遠遠瞧着,心下一軟,也不知有什麼高興的事情讓小姑娘笑得這麼開心。
身後的福祿在自家主子一個眼神瞥過來時,就緩步走出,進了那家當鋪。
臨街,帝堯不遠不近地跟在小姑娘身後,看着小姑娘買了兩條魚、三斤上好的大米、四斤豬肉,甚至還咬了咬牙買了七八個貴得離譜的桃子,不到一會兒,小姑娘手中的東西就多到快拎不下了。
那一大堆沉甸甸的東西壓得她走路都有些左搖右擺。
帝堯在後面瞧得擰眉,恰逢此時福祿回來了,走到帝堯側後方,小聲禀告道:“殿下,顧夫人方才在當鋪當了一口棺材。”
帝堯眉頭皺得更深,“棺材?”
福祿:“是,是顧夫人壓箱底的陪嫁,金絲楠烏木的棺材。當鋪老闆說,金絲楠烏木的棺材确實貴重,但在邊城實在不值幾個錢,顧夫人似乎很缺銀子,以一百二十兩的價格就賣了那口棺材。”
民間有“黃金萬兩送地府,換來烏木祭天靈”的說法,金絲楠烏木埋在地下可以幾千年不朽,華京世家貴族的小姐都少有能将金絲楠烏木的棺材添進嫁妝,别看隻是一口棺材,黃金萬兩都買不來。
帝堯回想着阿願走出當鋪時那副欣喜的樣子,實在想不明白這個傻丫頭在高興什麼。
前面,阿願拎着一大堆菜肉,着急忙慌地擠進了一家人滿為患、你推我搡的藥鋪,好幾次險些被人推倒。
“季直!”
帝堯擰眉間一聲令下。
季直如影随形地現身,不許帝堯再多言,立即讓麾下兩名喬裝打扮的暗衛火速朝藥鋪走去,兩名暗衛擠進人群,不着痕迹地護在阿願身邊,防止周圍人再沖撞了她。
阿願雖然不會武,但天生敏銳,和一名一直護着她的暗衛對上了目光,雖然不解哪裡來的好心人,還是笑着點頭緻謝。
等到阿願從藥鋪出來時,手裡多了一個小藥瓶,她在藥鋪的屋檐下停頓了一會兒,将菜肉之類的東西暫時放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将小藥瓶放進懷裡,才再次将菜肉拎起邁開步子。
即便隔得遠,帝堯依舊能清晰地看着小姑娘手上……因為拎的東西過重而勒出來的紅痕。
方才跟着阿願進藥鋪的暗衛已經回到帝堯身後,禀告道:“殿下,顧夫人剛才花了一百兩買了十顆見生丹。”
“見生丹?”
“是華京濟世堂研制出的名藥,在坊間被傳得出奇,說是能起死回生,實際上對重傷瀕死之人确實有止血補氣之效,但未到起死回生的地步。”
帝堯幾乎立刻就明白了阿願買這丹藥是為了給誰。
一文的菜錢都要和人磨良久,卻舍得花一百兩給那人買藥,連自己嫁妝裡壓箱底的東西都變賣了。
——愚蠢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