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利的視線對上了他的,“我明白。”
“……我得去睡覺了。”丹尼停頓了一兩秒鐘。
“好吧。我現在還睡不着,或許我會在這裡坐上一會兒。”哈利低聲嘟囔着。
丹尼聳聳肩,爬上自己的床鋪,沒有像他平時一樣問東問西。
哈利迷惑地關上了電視,讓城市背景從屏幕上消失。
哈利獨自在房間裡,坐在這台階上。他沒怎麼多想,又轉回去從窗戶裡往外看。村莊裡的每棟房子都黑着燈,外面一個人都沒有。透過這幹淨明亮的玻璃,他可以看到夜幕降臨,緩慢地爬過村莊,帶來星辰和寒冷。這種靜谧讓他想起了小時候。
空氣中彌漫着暴雨将至的味道,清新,幹淨,仿佛一場即将來臨的風暴。外面的天空變成了藍色,透着有金色的條紋,就好像上帝在天空上撒下了什麼東西。一隻飛蛾正順着窗格内側往下爬,哈利推開窗戶想讓它飛回黑暗中。前門傳來了某種微弱的聲音,因為它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哈利仰着頭仔細聽了聽,那大概是哭聲。他猜想那是隔壁五歲的波比在發脾氣,聲音大到他們都能聽得見,甚至可能是街邊那隻陰魂不散的貓咪,他有時會像那樣要吃的。
一開始,他并沒怎麼在意。他的第一反應是放下心來:這麼說,前一天晚上确實有個孩子讓他沒有休息好,一切都解釋清楚了,這就更容易睡得着覺了。但之後,他轉念一想,便在台階上慢慢地站起來,摸黑聽着。他沒聽錯,哭聲是從隔壁房間裡傳來的。透過窗戶,可以聽得見那聲音,聽得出是從那前門所在的地方發出的。但是,前門口不可能有個小孩兒呀。現在,他很肯定他卻是已經聽到過那哭聲,因為那哭聲與衆不同,像是一連串長短不一的輕輕呻.吟和哽咽的輕嗝,随後抽泣一聲,聲音一直斷斷續續、低沉嘶啞的,就好像那孩子正生着病似的。這應該是個幾個月大的嬰兒,雖然他哭起來不像新生兒一樣刺耳,也沒有突然發出咯咯聲或是噎住。哈利想象着那嬰兒——是個男孩吧,但他也不知道為什麼這麼想——很虛弱,生着病,臉頰消瘦,動作無力,蜷縮在被雨淋濕的包裹裡,抽噎着吮吸自己的大拇指。那小東西在晚上呻.吟着,腼腆地哭着,沒有鬧出大動靜。如果沒有那扇門,哭聲也許都穿不透厚實的牆壁,誰也不會知道外面有個小孩在哭。但是,他怎麼也想象不出那孩子的模樣。
當他看到有什麼在門口的時候,他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哈利盯着黑暗中的東西,一隻手在身後捏起了魔杖,手指在窗戶邊緣摸索着。有一種冰冷而厚重的東西從外面的雨中拉扯着哈利,它似乎從窗口湧入,有無形的波浪在伸手,尋找、呼喚。它隻是一種感覺。
哈利走到窗前,在大雨中,世界似乎很遙遠,就像他在夢中漫步。他透過玻璃和成片的雨幕,望着漆黑的世界。
有什麼東西在外面,在雲層的陰影裡。
它看到了他。
前門牆邊的栅欄旁有一個人,臉還是隐藏在夜色中,正彎着腰,雙臂環抱着臉頰,下巴蜷縮在手掌下,像個在黑暗中迷失了方向的孩子。不對,不像個孩子,像一個想假裝是孩子的人。那天使,一個哭泣的天使,閉着眼睛的她看起來幾乎是安甯的。在這無人理會的黎明時分,在胡佛村莊的孤單寂寞中。
哈利努力在大腦中搜索這天使雕像的記憶,她卻像是在暴雨天憑空出現的一樣。
街上很黑,燈全滅着。大雨仍然掃蕩着整個村莊,街道上已經沒有一處可以落腳的地方,髒水從地下管道咆哮着沖上街頭——第一道閃電來了,雷聲接着緊随其後,他們的村莊正在經曆着一場暴風雨。
暴風雨一夜之間從東方襲來,天空上烏雲密布,日出的事後天還黑得像深夜。雨聲如此之大,以至于你幾乎停不到自己的在說什麼,而風大得仿佛吹動了房子。窗戶是敞開的,天空變成了淡金色,地平線上的雲朵透着粉紅色和奶油色。
當他醒來的時候,他意識到他沒有聽到任何雨聲,真的,什麼都沒有。哈利無法再睡着,便打開床頭櫃上的燈,心想自己該怎麼辦。受周圍環境的影響,他的心情越來越糟糕。因為,他突然覺得周圍的一切都是假的、空的、裝出來的:這寂靜、這哭聲、這電視,這是在這日夜交替時分唯一真實的東西,卻用令人無法忍受的謊言來欺騙他。他開始懷疑這一切都是一出戲,一場毫無道理的、可怕的、荒唐的遊戲。
“我大概做夢來着。”哈利說,心裡因為必須這麼說——或者其他任何話——而覺得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