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松直擡頭看着姐姐,說:“記了,語文是寫拼音字母,标聲調,數學是寫一頁計算題。”
“有同學欺負你嗎?”
“沒有。”
“你同桌呢?”
“他叫孟承雲,一下課就去玩了,我沒和他玩。”
葉曉像個小大人,一句一句問弟弟上學的情況。此時正是下班高峰,葉曉一邊帶弟弟回家,一邊說着些要注意的事情,要看紅綠燈,要看車,不要和陌生人說話,不要亂走。程松直隻是點頭說知道了。
開學第一天,學生不累老師累。程老師回到家時已經晚上十點多,知道孩子已經在樓上姐姐家寫完作業,回到家裡睡覺了,也沒有太擔心,隻是進孩子房裡看了一眼,幫孩子掖了下被子。
從孩子房間裡退出來,程老師沒立刻去睡覺,而是進書房看書去了。他答應過老師,要繼續考研,要去做他曾經沒做的事。
他今年帶了次尖班,工作壓力很大,但是生活不允許他辭掉工作安心複習,隻能這樣,白天在學校完成教學任務,晚上在家裡抓緊時間看書。
程老師翻開那本厚厚的文學史,快速地掃過那些自己已然非常熟悉的知識點,時而在旁邊寫上自己的看法。可是,程老師剛進入狀态不久,一擡頭,卻發現程松直站在書房半開的門邊,不說話,隻是靜靜地看着。
程松直的眼睛很像時清蘭,亮晶晶的,沒有一點雜質。程老師從前隻覺得這雙眼睛真好看,又水靈又可愛。可是現在,他卻感到莫名的心虛——這雙眼睛似乎看穿了自己,也看穿了時間。
他從來沒有告訴過程松直,他可能會回學校讀書,但是就在這一刻,燈光與孩子如水般的目光交相輝映的時刻。仿佛一道閃電劈下,直覺告訴他,程松直知道了。
“松兒?”
程松直猶豫一會,慢慢走進來,看了看桌上那一堆書,最後把視線轉移到了爸爸臉上:“我想跟爸爸說晚安。”
是真的想說晚安的。爸爸進他房間的時候他就迷迷糊糊醒了,他本以為爸爸會親親他,跟他說晚安,可是爸爸似乎忘記了,隻是幫他蓋了被子就走了,于是他就睜開了眼睛,睡不着了。
程松直知道爸爸很辛苦,工作很多很多。他記得爸爸辦公桌上厚厚的練習本或者試卷,那是學校的哥哥姐姐們的作業,爸爸常常批改到深夜。可是,現在放在書桌上的書太多太厚也太陌生了,程松直不記得爸爸需要看這些書。
也許,媽媽會走,爸爸也會走,等到爸爸離開的時候,他的心也會空掉一塊,而他同樣對這一切無能為力。
程老師不知道孩子在想什麼,正想跟孩子說早點睡,程松直卻很快湊了上開,親了親爸爸的臉:“爸爸晚安。”
原來那句話被堵住了,程老師也隻得道:“松兒晚安,快去睡吧。”
爸爸說了晚安,卻沒有親他,似乎也不記得晚安儀式是要親一親的。
程松直看着爸爸,眼裡有些難言的期待,可是過了一會兒,還是默默轉身走了。
走到門口,程松直抓着門把,像是要幫爸爸把門帶上,門即将關上的那一刻,他又說了一句:“我在學校廁所裡看見媽媽的标志。”
?程老師握着筆的手一緊,頓時無數話語湧上心頭——孩子是想媽媽了嗎?他明白媽媽死了嗎?他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他是不是怪自己沒有去陪他開學?
可是“咔哒”一聲,程松直把門關上了,封上了程老師所有即将出口的話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