昱清蟄是姚自量親自下的令斬殺的,可昱橫卻對這顯而易見的答案有了懷疑,他站得筆直,他想知道還有沒有别的答案。
玉夫人腳步頓住,她沒敢回頭去看昱橫,良久無言,才開口說:“他們都是你爹的仇人。”
玉夫人答的含糊其辭,昱橫喉頭發澀,他握住晴無夜的手腕:“也是晴無夜父親秦淵的仇人嗎?”
這次玉夫人沒有回答,搶着步子跨過了殿門。
周堅一直沒有作聲,他在大殿裡踱步:“你們倆也離開吧,我要好好看看這下面的毒粉。”
昱橫和晴無夜出了皇宮,玉夫人并沒有就此離開,在宮外等着他們:“我們都要離開,明天一早等他們發現皇帝死了,這事情就無法收拾了。”
昱橫才說了幾個字:“那大師兄。”
話音未落,就聽到身後一聲巨響,他們三個人回頭望去,就看到從皇宮大内有一道亮光射出,頓時宮殿上方光芒萬丈。
與此同時,他們也都看到了更遠處,一輪紅日緩緩的從地平線上升起,霞光滿天,映照大地,與那道強光渾然一體,不分彼此。
昱橫擡手擋了擋眼眸,晴無夜拉着他背過身去,玉夫人這才幽幽地道:“這是師父研制出來的,專門針對大批毒粉,銷毀用的。”
又是邪術,昱橫不想多問,晴無夜卻道:“玉夫人,毒粉是否都已消除,不再為禍人間了。”
玉夫人點頭:“正是。”
昱橫還是想起了什麼,不禁問道:“那皇宮裡面的人。”
玉夫人朝前走去,語氣輕松的道:“無事,這光隻是看着刺目,不會傷人。”
他們出了城,很多人都在城外觀望,金叔一手拽着昱豎,一手拽着小申,笑呵呵的迎上前來:“我打算把他們帶回北域,好好管教。”
昱橫不由撇嘴:“二叔,你帶着昱豎就夠了,小申為何還要帶走,你不問問晴無夜?”
“他們正好做個伴。”
小申拒絕,十分抗拒金叔的這句話:“我才不要和他作伴,他小小年紀就殺人。”
金叔拽緊了他的手:“這不正好,我讓他好好看看,做人應該這麼做。”
這話像是誇贊,小申似有心動,但又拒絕:“那我也不要和他。”
金叔很有誠意,又說:“我教你功夫,煉制丹藥行不行?”
小申搖頭,金叔看到了從城裡跑出來的周堅:“這樣,讓大師兄教你功夫。”
小申看過周堅的本事,早已向往很久,想要點頭,又去看晴無夜,晴無夜淡聲道:“你想去,就去吧。”
金叔小聲嘀咕了一句什麼,昱橫沒聽清,但他還是從金叔的口型裡猜出了大概意思,好像說晴無夜和他養不起這兩小孩。
昱橫正要上前質問,林陽走到了他身邊,很自然的拍了拍他的肩,一旁的昱豎立馬驚叫:“昱哥哥的肩不能拍。”
林陽的手懶散的搭在昱橫的右肩上,挑眉道:“為何,我又沒拍他的左肩。”
昱橫不耐煩的甩開林陽的手:“有什麼好問的,不能拍就不能拍,對了,你之前的那一箭真絕,就這麼把劉時生給射死了。”
姚羌上前,不無嘲諷的道:“他在箭頭上加了毒粉。”
林陽毫不在意:“這有什麼,不擇手段,這不就是梭真的手段嘛。”
杭白站在遠處,他的身後是林陽和他的部下,周堅掃了一眼:“林陽,你就在城外守着,城内一旦有異動,你和杭白就動手,師叔在來的路上。”
還有個師叔,昱橫簡直聞所未聞,問道:“師叔,大師兄,你還有個師叔。”
他一言難盡的看着周堅,意思不言而喻,就是大師兄你都這麼大年紀了,怎麼會有個師叔。
周堅很自然的回答:“周泰然,他來接手覆盆國的政務。”
聽到周泰然這個名字,昱橫不由的一驚,偏頭去看晴無夜:“覆盆國就這麼完了?”
話音剛落,他想起了喬江之,想起了離開的那些人,丁坎,邱蓄和柳襄,除了那個魏真,還有林陽,哪個不是北域的人,都是師父的徒弟。
魏真和杭白,這兩人應該都被他們策反,包括喬江之,他也會即将被策反,昱橫想到這裡,緩緩的向後退去。
一切都是安排好的,這場戰争,他的手裡還捏着昱豎給他的那張秘方,師父有銷毀毒粉的方法,很難說這秘方不是北域做出來的。
昱橫又去看場間的所有人,一個個都那麼陌生,很多人他之前都不認識,經曆了這麼多,他還是不認識他們,包括自己五年不見的母親。
晴無夜的臉色也有些難看,他怎麼也沒有料到,還能是這樣,他曾經把信上所說的内容,對周輔相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而周泰然并未表示出什麼态度,更沒提到覆盆國一個字,原來是他早就知道了。
昱橫和晴無夜對視,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無法克制的悲怆,韓廣張和仇聚,梭真和驚瑤,謝山和小販,姚得志和姚自量,這些人都該死,可是還有更多的人不該死。
陳木和随勇,周縣令,小曲姑娘,農夫和他老婆,炎蚩和他爺爺,還有遙祝,以及那些連名字都不知道的人,更有很多被毒粉侵害的人,他們都不該死,也不該被傷害。
晴無夜握住了昱橫的手,昱橫能感覺到他手心裡的汗,兩人對視片刻,不約而同的想起了五年前的事情。
昱橫有想過,秦淵寫的信被誰看過,誰就可能是殺害他的兇手,周泰然既然是他們的師叔,是成嘉道長的師弟,也是北域的人,信是給北域的,那就是說這封信周泰然是否看過,周泰然就是?
昱橫不敢再想下去,他倉惶的收回目光,神色繃緊的看向遠處,不由得打了個寒顫,他忍了半晌,再去看晴無夜,晴無夜依舊直視着他。
秦淵作為姚自量的親信,他寫的信不可能是他直接給周泰然的,秦淵一路護着昱清蟄到了患城,就有可能把信給了昱清蟄。
昱清蟄帶着兩封信進了患城,應該是直接去了周泰然的府邸,周澄的信也一定是交給了周泰然,可是為何,最後都落在了戴負的手裡。
昱橫抹了抹臉,心中五味雜陳,其中彎彎繞繞,就算他問了,想必也不會得到什麼确切的答案,昱橫的笑容很是勉強:“以後這裡誰做皇帝啊?”
話音未落,原本烈日當頭的天空響起了一聲悶雷,昱橫擡頭去看,很快炸開了一場大雨。
“還是羅威。”
周堅脫口說了妄加國皇帝的名諱,似乎誰做皇帝,誰做哪國的皇帝,都是他們有意安排,或者說是有權安排。
昱橫喉頭滾動,他想起了在屈城和這位大師兄一起面對的那場大雨,和雨中他知曉的一點真相,又問:“這裡還是覆盆國嗎?”
“不是了,以後就沒有妄加國和覆盆國了,北域統一了三國,以後中原大陸不會再起戰事。”
昱橫徹底明白了,妄加國的小皇上還是擺脫不了被操控的傀儡命運,雖是皇帝,但這次是輪到了北域來操縱他。
昱橫嗓音嘶啞,問:“為何北域不派個皇帝來?”
話說出口,他又想笑,這皇帝隻是一個身份,幕後的那個人安排誰,估計就誰去做。
周堅走近,雨水淋濕了他那張蒼老的臉,但他的笑容從沒有過的暢快:“有些事情是不能宣之于衆的,這場戰争在其他人看來,就是妄加國占領了覆盆國,北域隻是甘願臣服。”
昱橫總算相信周堅之前說的那句話,姚戚戚是做不了妄加國的皇後,第一是妄加國沒了,第二周堅是不會讓姚戚戚去做皇後的位置,就算羅威想,他也不會成全這兩個人。
林陽戴上了背着的鬥笠,這時的他就像一個江湖俠客,他突然開口:“大師兄,馮若愚被我們抓住了,他竟然去了臨了鎮,還在想着謝山那些黃金。”
金叔抱臂失笑:“我離開臨了鎮,就是為了讓他入套,這人老奸巨猾,這一路上他出謀劃策,很多馊主意都與他有關。”
昱橫想起火燒臨山鎮,想起臨淵城的上千冤魂,這一路上死的人,不僅有姚自量和韓廣張的份,當然馮若愚也脫不了幹系。
想到這裡,他不由問道:“既然抓住了,你們是要殺了他嗎?”
昱橫雖然見不得死人,但那些該死的人,他覺得一個都不能留,更不能讓他們好好活着。
可是周堅的一句話出乎了他的意料,隻聽周堅道:“師父要留着他。”
昱橫心頭一沉,問:“留他幹什麼,你們知道他一路上犯下了多少累累血債嗎?”
周堅看向他:“三國統一,有很多位置需要人,馮若愚雖然也算是十惡不赦,但目前好歹有些用處,很多地方用得上他,先暫且留着他,等日後用不到他了,我們再做打算。”
昱橫無言以對,師父和師兄考慮的一些事情,這大概就是所謂的運籌帷幄吧,而他,卻不能忘記那些死去的人,對于這些,這一場生靈塗炭的浩劫,他無能為力,心裡空落落的,隻能轉身,他不想去看這些人,他又問:“師父在哪?”
玉夫人上前:“昱橫,回北域吧,為娘很多年沒回去了。”
昱橫攬過晴無夜的肩,他現在根本不想回北域,如今也算是塵埃落定了,他隻想找個遠離塵世的地方,于是他幽幽的道:“我們先去趟臨水城,去看看喬知府。”
金叔插話:“喬江之已經回了三城一鎮。”
昱橫挑眉:“姚得章被你們殺了?”
“我們不會殺他們,除了姚得志被姚戚戚所殺,其他人都好好的活着,姚自量想要他們占據覆盆國的城市,我們就讓他們在那裡做官,為朝廷效力。”
聽到周堅的那些安排,昱橫歎了口氣,說:“那我們還是要去臨水城,那邊沒人鎮守,我們去看看,娘,什麼時候去北域,我們要好好想想。”
玉夫人默然半晌,淡淡的應了一聲,沒做任何強求。
前方傳來了密集的馬蹄聲,是馬義忠帶領着軍隊趕了過來,馬蹄踏着雨水,馬義忠騎在馬上暢快的喊着:“将軍,我們去哪?”
晴無夜牽過了自己的馬,回頭問昱橫:“你坐前面還是坐後面?”
昱橫揚了揚下巴:“後面。”
晴無夜輕笑,先行上了馬,低頭看他,昱橫在晴無夜的腰帶上一摁,如天上浮雲一般的飛了起來,穩穩的落在馬鞍之上。
馬義忠如第一次看到的那樣,贊道:“好身手。”
昱橫哈哈一笑,晴無夜策馬揚鞭,在密集的雨簾中消失了身影,馬義忠帶着人急忙追了上去:“将軍,等下。”
馬義忠沒趕上他們,不過還是聽到了昱橫的一聲囑咐:“你們先去臨水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