昱橫走近屍體,彎腰拔走了那把尖刀,尖刀是韓廣張作為獎勵發給他的,他可不能在這事上留下半點痕迹。
尖刀在屍體上蹭了蹭,昱橫把刀重新揣進了懷裡,這次走了有小半個時辰,他一路上看到的都是屍體,全是大睜着眼睛,俱是死不瞑目,無辜枉死。
他一次次的蹲下身,為他們每個人輕輕的合上雙眼,臨死前看到的那一幕,或許還停留在他們的眼裡,不能讓他們再看到更多的血腥。
每次有妄加國的士兵路過,看到地上躺着的屍體,都會對他贊上一句:“又殺了一個!”
不知他們說這話的時候是懷着什麼樣的心情,就在他為第十個人合上雙眼的時候,再一次有人經過,這次不是贊賞,而是詢問:“你殺了多少個了?”
昱橫的手在屍體上挪開,沒有側頭,目光停留在屍體身上,他閉了閉眼,無聲的吸了口氣,強壓着心頭的憤怒,低低的道:“記不清了。”
那人卻說:“我記了,已經有八個了。”
昱橫陡然站起,陰寒的目光掃了過去,這人募的與他的視線對接,先是打了個寒噤,随即自作主張的理解道:“也是,殺的人太多,我都有些記不起以前的事情了。”
昱橫知道,這些人都瘋了,瘋的魔性大發,在這場滿是血腥的殺戮當中,他們都成了惡貫滿盈的魔鬼,昱橫森冷的話音傳了過來:“不對,我記得清所有的事。”
這人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迹,臉上露出了一個事不關己的微笑,讪讪的道:“是嘛,不過。”
話還沒說完,他就覺得脖頸忽的一涼,擦過臉的手上還殘留着其他人的血迹,再去摸自己的咽喉,這次摸到的血是自己的,手還沒垂下,人就這麼仰面摔倒在地。
昱橫甩盡刀上的血迹揚長而去,沒去看身後的那具屍體,他加快腳步,遲一步就會多一條人命,越往山上爬,他發現臨山鎮的百姓就越少,不知道都去了哪裡。
昱橫爬上樹頂,往山下看去,确實越往下樹枝顫動的越發厲害,很多人都往山下跑了。
山上有刀光血影在等着他們,他們隻能選擇下山,可是山下又是銅牆鐵壁,有人跑到山腳看到了這一切,逼不得已的再次往山上跑,如此周而複始,不可避免的再次迎面撞上追兵,最後不免落了個身首異處。
看這情形,姚自量是要把臨山鎮的百姓滅的一個都不留,想到此處,昱橫已然有了殺心,正在強壓怒火之時,隻覺腳下樹幹晃動的厲害。
他撥開樹枝往下看,隻見一個孩童正手腳并用,費力的攀爬着上了樹,不怎麼粗壯的樹幹被一個士兵晃得枝葉亂顫。
士兵臉上挂着猙獰的笑容,昱橫透過樹葉的縫隙看的分明,隻聽士兵正在沖着這個幼小的孩童叫嚣:“我看你在上面要呆多久。”
孩童七八歲左右,他纖細的胳膊摩擦着皲裂的樹皮,顧不得皮膚傳來的刺痛,還是咬着牙堅持往上爬,一隻手剛拽住一根樹枝。
這根樹枝剛被昱橫踩過,樹枝太細,不堪承受傳來的份量,此時有了一道細細的裂痕,随着裂痕越來越大,男孩的身體開始往下墜。
突然,一隻手救星一般的伸了下來,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将他一股腦兒的拉了上去,男孩隻覺身體一輕,驚魂未定之時上了樹頂,瞳孔驟然一縮,頓覺惶恐,面前是一個和樹下士兵穿的一模一樣的人,這兩人都是妄加國的兵。
看到昱橫,他的身體不由自主的往後仰去,豈料身後并無支撐,他的右手撐了一個空,又一次不由分說的往下掉。
昱橫的手從男孩的胳膊落到了他的手腕,手中用力,言簡意赅的道:“别動!”
男孩的右手在空中抓了幾下,隻奈什麼都沒抓住,吓得沒了動靜,兩人都朝樹下看去,士兵一邊賣力的搖着樹幹,一邊仰頭朝着樹上看,隻奈男孩的後背堪堪擋住了昱橫,加上枝葉茂盛,站在樹下的人看不到樹上還有一個人。
瞪了片刻,士兵還是看出男孩明顯的是被人拉着,确定樹上肯定還有一個人,隻是不知道那人是誰,于是他加大了力氣,雙手晃動的愈發厲害,想把男孩,還有這另有其人一起給晃下樹來。
昱橫身下的樹枝晃動,卻定力十足,身體沒有離開過枝杈半寸,抓着男孩的手更是猶如鐵鉗一般。
男孩的心裡畏懼,加上慌亂,小臉憋的通紅,他任由昱橫抓着他,也小心着身下的樹枝會不會斷,在這萬分危急時刻,沒來得及去想昱橫為何要幫他。
昱橫看樹下的人一時不會罷休,如果男孩摔下去必死無疑,心中的殺意愈發高漲,手中的砍刀就這麼分毫不差的扔了下去。
樹下人沒有想到樹上的人竟然手裡也有一把刀,他一時躲閃不及,肩頭被毫不費力的紮了個血窟窿,鮮血汩汩流出,面部扭曲的扭頭一看,沒來得及痛呼,驚懼的看清紮在肩上的刀,竟然和他手裡的刀一模一樣。
士兵面色發白,停止了晃動樹枝,忍着劇痛把刀拔了出來,帶出了一串血珠,在樹葉的縫隙間閃着猙獰的紅色光芒,他龇牙咧嘴的把刀扔在了地上,破口大罵:“你他媽的在幹什麼,看清楚沒,我們是一夥的,一夥的,他媽的,狗娘養的。”
昱橫這邊把男孩穩穩的架在樹杈中間,人已經踩着樹枝飛了下來,擡腿又在樹下那人的傷口處變本加厲的踹了一腳。
那人再次吃痛,連着他手裡的刀也掉落在地,人仰面倒在了地上,撐着那隻沒受傷的胳膊,就要爬起,卻被昱橫擡腳踩在了胸口上。
昱橫腳下用力,臉色已然鐵青,聲音陡然提高:“我告訴你,我們不是一夥的,你們這些魔鬼,窮兇極惡至極,姚自量讓你們殺人就殺人,戰場上受傷戰死無法避免,你們現在把刀指向了手無寸鐵的百姓,是人還是不是?”
那人勉為其難的捂着傷口,惶恐點頭,又慌張搖頭:“是,不是。”
随即帶着哭腔道:“大帥讓我們殺人,我們是沒辦法。”
昱橫微微彎腰,俯下身去,眼神陰寒,逼視着他的眼睛,似乎在下一刻就要暴起殺人:“他讓你們進山,他跟着你們進來了嗎,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了嗎,逼着你揮刀殺人了嗎,他不在,你們還在胡作非為,殺了多少人他問你了嗎,想清楚再回答!”
昱橫的鞋底已經挪到了那人的下巴上,将他的臉側壓:“是他讓你們殺人,還是你們自己要殺人。”
這句話像是從千年冰窟裡傳出,帶着深入骨髓的冰冷之意,蔓延進了他的四肢百骸,他猛地一哆嗦,語無倫次的道:“是我,是我要殺人,我們都回不去了,就因為覆盆國,我們殺了他們,就可以回去了。”
“放屁。”昱橫的聲音從胸腔裡迸發而出,低低的傳到那人耳邊,卻像是一記重拳,震得他耳膜嗡嗡作響,“簡直是一派胡言,明明是我們妄加國發起了這場戰争,和覆盆國的百姓有什麼關系!”
“是嗎,是嗎?”
那人不住地重複問道,像是在問自己,又像是在問昱橫,雙手不由自主的去推昱橫的腳,那隻踩在臉上的腳卻像是被焊住一般,紋絲未動,他隻能求饒道:“我不知道啊,真的不知道,他們也不知道,沒有告訴過我。”
看他那一副可憐巴巴的模樣,昱橫情不自禁的心軟了下來,壓在他臉上的腳松了一些,那人似乎就在等着這一刻,人忽的跳将起來,就想奪路而逃。
昱橫見他要跑,心頭沒有殺意,但也不能輕易饒了這人,他跑了,說不定會上報自己的所作所為,不想要這人的命,但也不能讓他就這麼輕而易舉的離開。
而這一切,那個六七歲的孩童看的真切,面對着這兩個妄加國士兵之間的鬥毆,他最終還是選擇了奪路而逃
大軍封山,姚自量笃定的斜靠在車廂的軟榻上,端着茶盞聞着茶香,裡面泡的是從患城千裡迢迢運來的上等茶葉,細細小小的茶葉在茶水之中舒展開來,像極了現在輕松惬意的自己。
他聽着車廂外的殺聲震天,還有慘絕人寰的呼救聲,就像是在患城的相府之中,聽着歌女唱着優美動聽的音韻小曲,怎麼聽,怎麼的委婉動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