昱橫笑了,他客客氣氣的接過茶盞:“多謝!”
随後是一飲而盡,将茶盞重新遞給了林陽,順便問了一句:“麻煩問個事,臨山鎮再往北,是什麼地方?”
林陽擡眸瞧他,手裡拿着茶盞:“怎麼,你們是想越過臨山鎮,打進去嗎?”
昱橫的手指有節奏的敲打着窗台:“這是自然,不用我說,你也知道,姚自量這次帶兵來犯,定然不是隻取這三城一鎮,而是要。”
他及時的閉上了嘴,就這麼意味深長的看着林陽。
林陽轉頭去看喬江之,喬江之已經走了過來,他個子不高,在身材高大的林陽身邊更是顯得瘦弱矮小。
喬江之為官多年,為人正直,對這三城一鎮的百姓們很是愛戴,這裡的每一個人都認識他,也幾乎都把他當成了自家的至親父母。
昱橫之前在臨舍城的時候,聽到的都是對喬江之安危的深深擔憂,和對喬江之平日裡所作所為的交口稱贊。
喬江之緊鎖眉頭,三城一鎮遇到了前所未有的艱難,三城已經丢了,隻剩下一座容他暫時栖身的小鎮,且随時随地都有丢失的可能。
他是眼見着臨居城的百姓被屠殺的慘烈場景,心中悲傷,又遇安之為他而死,才能讓他僥幸出了臨居城。
他可不想再有人為他而死,因此否決了林陽的提議,堅決要離開臨山鎮,不能再連累臨山鎮的百姓。
對此,林陽也表示同意,說要帶着他一起離開這裡,可喬江之又突然不願意了,說自己如果離開了,也會招來姚自量的大肆搜查,同樣也保護不了臨山鎮的百姓。
昱橫把前面他們的争吵聽得清楚,這時見喬江之走了過來,又覺得救他出來,好像是犯了一個不知名的錯誤,給臨山鎮的百姓引來了一場無妄之災。
林陽這時開口:“喬知府,昱橫剛才說了,他們會再往北進發,我們就讓他進去,進去後給他來個甕中捉鼈。”
喬江之連連搖頭:“不妥,太危險了,把這麼一頭惡狼放進去,覆盆國國将不國,到時可要任人宰割,我們的都城就會陷入危險之境。”
林陽心急如焚:“知府,問題是現在我們壓根攔不住,覆盆國太多年沒打仗了,不管是軍力儲備還是人力儲備,都沒有強過妄加國,誰都沒有想到妄加國會突如其來的進犯覆盆國,我的意思是現在不得已放他們進去,但喬知府你一定要保住自己,你一旦出事,這三城一鎮軍心渙散,不知又要死多少人。”
這話說的有理,尤其是最後一句話打動了喬江之,之前死了太多人,喬江之現在最怕看到,或者聽到,他視若第二故鄉的三城一鎮的哪哪又死了人。
昱橫突然出聲:“我是妄加國人,又是一個妄加國的兵,本不該救你出臨居城,但我聽說了臨居城死了太多人,我這一路看到了太多的慘絕人寰,隻希望不要再死人了。”
對于此話,林陽卻是不予苟同,嗤笑道:“打仗怎會不死人?”
昱橫沒有反駁,林陽作為覆盆國的将軍,他定不希望覆盆國的百姓有性命之憂,但是對妄加國的兵,他卻一點都不關心,更沒有半分同情,相反更希望他們死的再多一些。
話說不下去了,誰都沒有改變誰的想法,喬江之背着手在院裡踱着步子,昱橫就看着窗外,林陽則幹脆拿了隻酒壺,仰頭灌着酒。
昱橫喜歡喝酒,但現在他一點都不想喝,如今形勢急迫,喬江之的去和留,都會給臨山鎮的安危帶來莫大的影響。
第二天,堂外嘈雜,昱橫這一晚被關着,林陽沒有苛待與他,有床睡,有好飯好菜的款待他,不過他整整一晚上翻來覆去的睡不着,徹夜不眠,更是食不下咽。
直到淩晨的時候,他才有了些睡意,剛閉上眼睛沒多久,就被紛亂的喧嘩聲吵醒,人不能出去,隻能乖乖的趴着窗戶往外看,見林陽匆匆的從堂中出來,掃了他一眼後便沒再看他,也沒說什麼。
昱橫頂着一晚上沒睡着的憔悴臉,急忙叫住他:“外面發生了什麼?”
林陽頭也不回:“聽說鎮上人都來了。”
昱橫還想問什麼,卻已經不見了林陽的背影,其實他可以出去,但畢竟是妄加國的兵,這裡又是臨山鎮,就這麼出去亂跑,不光是不給林陽面子,也讓林陽更加難做。
他現在隻想安安靜靜的呆在這個囚籠裡,盡管這個虛張聲勢的籠子對他來說,是随時可以來去自如的。
他百無聊賴的坐在窗前等了好久,才看到林陽折返回來了,他于是起身問道:“你回來幹什麼?”
林陽又隻是瞅了他一眼,看到他那張如喪考妣的臉,皺了皺眉:“請命,請喬知府離開。”
昱橫探出了上半身,假模假樣的制造出了極力想從籠子裡逃脫出來的急不可耐:“有沒有打探到他們的動向?”
林陽一條腿剛跨進大堂的門檻,聽到這話重新收了回來,回頭看他:“仇聚回去鎮守臨居城了,韓廣張和姚自量又聚首,估計在臨舍城裡商量着什麼。”
昱橫見林陽言語輕松,提醒道:“那接下來估計就會來攻打臨山鎮了。”
林陽靠着門框,神色沒動,腳步也沒動:“知道,我這就帶着喬知府離開。”
昱橫又提醒:“那臨山鎮的百姓怎麼辦?”
林陽神色轉為陰郁:“我的小師弟,你可真是操心,管東管西,還管到覆盆國的百姓這來,不會因為這個才夜不成寐吧,好吧,我告訴你,我隻帶幾十個人走,其他人都會守在臨山鎮,我把這裡的軍務都交給我的堂兄林夜,讓他們見機行事,實在打不過就撤。”
昱橫默然,他知道這是最好的安排,他扭頭去看臨山鎮背靠的大山,大山巍峨,山巒疊嶂,卻已經不是這三城一鎮的倚仗了。
林陽走了過來,語重心長的看着昱橫:“你可以走了,去哪我都不幹涉,看得出來,你是個心善之人,可是有一點你不能忘了,成敗不是由天定,而是看人心所向,我就不相信妄加國會走的有多遠。”
他的神色專注,雖然彎弓不在手,但此時的他,就像一支蓄勢待發的箭,他話裡的人心是那張弓,昱橫有了錯覺,他們好像還在那秋鹿山頂,林陽将手裡的弓鄭重的交給了自己。
昱橫看着他粗糙的手掌,手指上有厚實的老繭,道:“你是有意把我抓進臨山鎮的吧?”
林陽原可以隻救喬江之,可以不抓昱橫,這般的多此一舉,是讓昱橫有所觸動,難道是為了改變他原來的立場嗎?
沒有等到林陽的回答,昱橫隻聽到林陽嗤笑一聲,随即衣擺一飄,消失在了他的面前,此時有寒風刮來,如刀子般的割着他的皮膚,樹葉在地上打着旋,盤桓不起。
門口再沒有人出現,昱橫猜到林陽帶着喬江之走了後門,他推了推木門,吱嘎一聲開了,林陽早就給他開了門。
踩着枯枝敗葉,腳下咯吱作響的走出了院,街道上全是覆盆國的百姓,他們都是住在臨山鎮幾十年的人了,此時的昱橫,依舊穿着妄加國當兵穿的衣服。
幾乎所有的人都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着自己,在場沒有人動上一步,此情此景之下,昱橫卻有一種被當衆淩遲的挫骨揚灰之痛,他差一點想退回去,可是腳下如灌了鉛一般的沉重。
在如此僵持之下,沒有人來上前對他說上一句話,不管是寒暄還是怒罵,場間一片安靜,落針可聞,有人甚至還默默的給他讓出了道。
昱橫好不容易擡起了腿,緩緩的,一步一步的下了台階,他仿佛聽到了金屬摩擦的聲音,那條近一人寬的空路上,定是有上千把刀在等着自己。
敵對雙方,誰都會帶着滔天的恨意,何況臨居城的慘烈一定已經傳到了這裡,他們看着昱橫,就像是看着一個十惡不赦的劊子手。
冷風吹面,吹亂了昱橫的頭發,一根發絲不停的搔着昱橫的眼睛,他眼睛突然就紅了,還有些發癢,但他沒有擡手拂去,由着發絲在額前瘋狂亂舞。
他正要邁步走進人群之中,一匹快馬飛馳而來,是林夜:“大家快上山,妄加國的大軍來了。”
在人群之中,林夜坐在馬上掃了他一眼,聲音洪亮:“林将軍關照我了,一定保你周全,因為你沒殺過一個覆盆國人。”
這句話是對着街面上所有的人說的,昱橫沒去看其他人,隻是淡淡的道:“我該走了。”
意思顯而易見,我也不會幫着你們殺妄加國的兵,話閉,他腳下一個躍起,反手搭上了高高的牆檐,一個縱身翻了上去,如履平地一般的出了臨山鎮。
林夜身邊的人不由的贊歎:“他這功夫,和林将軍不差分毫,隻是可惜了,是個妄加國人。”
林夜去看臨山鎮的西邊,幽幽的道:“林陽是唯一一個拜了成嘉大師為師的覆盆國人。”
沉默稍傾,他收回目光,又道:“林陽帶着喬知府不知去了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