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場之上,正當昱橫拉上了一個人的腿,就聽那個人大聲慘呼,全身痙攣,他回頭去看,才後知後覺的發現這人是受了腿傷,他一時情急沒有注意,隻能十分抱歉的繞過那個人,去拉他的胳膊,卻想不出不知該如何拖行。
之前受傷的人,都是他架着胳膊一起走的,可這人受了腿傷,根本沒法行走,這樣的情況很是難辦。
他隻能蹲下身,用盡全力将這人舉過肩頭,費力的扛在肩上,把持着的盾牌擋在身前,倒退着行走,這樣速度會慢上許多。
走了一半,昱橫幾乎是力氣耗盡,這時就是咬着牙強撐,已近強弩之末的狀态,幾次都是雙腿發軟幾欲摔倒,就在最後一刻,他腳下絆上了一塊石頭,連人戴着盾牌一起摔在了地上。
一支箭咚的一聲砸上了盾牌,還真是巧,偏上幾分就會刺入昱橫後背,昱橫情急之下,沒顧得上自身安危,艱難的将肩頭上的人往前推了幾寸,自己則背着盾牌,盡量用自己的血肉之軀和手中盾牌為傷者築起一道堅實的銅牆鐵壁,他腳步緩慢,費力的朝前一寸一寸挪去。
他的袖口前胸處都染上了斑斑血迹,全是這些受傷的人身上的血,等他把那個人推到了安全區域,提着的氣沒敢放下,他趴着地面,稍稍轉了個身,朝身後看去,還有兩個人沒救,其實也沒法救了,這兩個人受傷的部位都在前胸,一個在心髒部位,一個在咽喉處,皆是躺在那裡一動不動,完全沒了生息。
昱橫大睜着雙眼,眼睛裡全是血絲,瞳仁裡有着不易察覺的紅色,就是不遠處兩具屍體蔓延出來的鮮血,正在茵茵綠草上逐漸擴大,緩緩浸透。
青草已然沒有了盎然的生機,有的隻是殘忍的血色,此時就算綠色再為廣闊,入眼的隻有那一攤猙獰的血紅。
昱橫還是把盾牌擋在自己的面前,其實他現在所在之處已經遠離了羽箭的射程範圍,但他還是沒有撒手,驚魂未定的瞪着遠處的兩具屍體。
他不怕生死,就怕看到屍體,更怕看到自己的戰友也同樣把自己扔在了戰場上,冷眼旁觀的棄他于不顧,就在這時,昱橫似乎在這兩具屍體上看到了自己最終的結局。
等他回過神來,他匍匐着站起,轉身撒腿往後跑,突然有個人影撞入了他的視線,他又是猛地擡起頭,看到了韓廣張依舊騎在馬上,面色古怪的看着他,嘴角處帶着掩飾不住的冷笑。
而其他人都是一臉漠然,對他所救的六個人熟視無睹,昱橫隻能孤身一人,回頭将他們一個個都拖了回來。
這時才有幾個軍醫上前,都用一種非常複雜的神色的看着他,似乎昱橫這次做了一件多麼奇怪,或者是多麼愚蠢的事情。
還是有人慌慌張張的擡來了擔架,将傷者一個個的擡了上去,昱橫不放心的跟上,進了軍賬,見那幾個受傷的人正在被小心妥帖的包紮傷口,又喂了藥丸,躺在狹窄的床闆上痛苦的叫喚。
吊着的心總算放了下來,昱橫才感覺到精疲力盡,他找個角落歇了一會,扶着額頭,還是覺得頭昏腦漲,正要站起之時,突然有人沖進了傷兵營,沒去看受傷的人,就沖着忙裡忙外的軍醫,慌裡慌張的喊道:“軍醫,大帥要看箭。”
聞言,昱橫去看并排躺着的六個傷員,他們的箭大多已被取了下來,隻是都斷成了兩截,上面還沾着血迹,七零八落的丢在了角落裡。
軍醫正埋頭忙着手中的活,聞言隻是略微偏了偏頭,示意着丟箭的地方:“在角落裡,你自己拿。”
那人大步走了過去,就看了一眼角落裡的斷箭,立馬叫道:“大帥要完整的。”
軍醫停下手中的活,皺眉道:“怎麼可能是完整的,我都是先折斷箭尖,才把箭從他們身體裡拔出來的,不然怎麼拔的出來。”
那人走了過來,在傷員身上一陣尋思,發現還有一個人腿上的箭沒有拔出來,驚喜的叫道:“就用這根。”
軍醫手中一頓,急忙将床闆上的傷員包紮好,回頭道:“這根也要折斷,不然怎麼取下來。”
那人不假思索的道:“拔出來。”
如此喪心病狂的話一出口,昱橫騰的一下站了起來,轉過了頭,額頭青筋突突直跳,心火一下就上來了,他五指成拳,雖然站在一邊沒說話,但森冷的目光一直在這人臉上停留。
那人絲毫沒覺得自己說的話有什麼不對,但對上昱橫的目光還是表現出了些許畏懼,強裝鎮定道:“你是誰?”
昱橫憤怒的揮了一下胳膊,他實在無法控制胸腔裡的滔天怒火,從戰場上忍到了現在,傷員沒人救,如今救了還要收到非人的對待,隻見他握着拳頭,十指關節咔咔作響,他咬着牙,恨聲道:“我,是救他們的人。”
一邊,床闆上的傷員像是有那麼一刻的驚醒,嘴角痛苦的抽搐了一下。
“那又如何?”那人昂着頭,勉強和昱橫對視,但目光還是有所躲閃,言語有些哆嗦。
昱橫站着沒動,盡量讓自己的情緒緩和,他壓着怒火垂下了拳頭,語氣森冷:“我救了他們回來,沒讓你來害他們。”
說了一半,他擡起手臂,手指指向戰場的方向,肅然道:“要看箭,自己去取,戰場上多的是。”
那人往後退了一步,掃了一眼躺在床上還在痛苦哀叫的幾個傷員,幾乎是脫口而出:“我去了,就會被射死。”
昱橫垂下手臂,走近一步,逼視着他,冷笑道:“你好惜命啊,那你憑什麼要了人家的命,況且他不是敵人,他是你的戰友,同生共死的戰友,這一點希望你不要忘記。”
那人在原地站了片刻,表情陰晴不定,瞪了昱橫半晌,從牙縫裡勉強的擠出了幾個字:“那你去拿。”
昱橫冷笑着沒吭聲,他等了片刻,見昱橫還是沒有動靜,便舉着刀到了傷員的榻邊,正欲伸手去拔,沒發現昱橫抿緊雙唇,緩緩的靠了過來,昱橫現在真的很想殺了這個人。
還沒等昱橫動手,一把刀從外面飛了進來,刀背準确無誤的砸開了那個人的手,也橫刀斬斷了傷員腿上的箭杆,傷員的身體隻是微不可查的動了動。
一道刺眼的光照了進來,晴無夜從帳外走了進來,手裡拿着刀鞘,第一眼就去看剛才行兇之人,神色冷峻,目光陰寒。
軍醫神色微變,立馬退到一邊,恭敬道:“晴将軍。”
晴無夜站在門邊,語氣沉着,示意着:“你請吧。”
軍醫開始手腳麻利的動手治傷,昱橫朝後退了退,抱着胸站到一邊,一副等着好戲上演的悠閑姿态。
那人眼珠亂轉,箭都斷了,知道事态無法挽救,惱羞成怒的揮舞着拳頭:“你們這樣,大帥要的箭怎麼辦?”
“自己去取。”晴無夜冷冷的瞪視着他,語氣卻很平淡。
昱橫再次往後退了幾步,站到了牆邊,臉上浮上一絲谑笑,好一副幸災樂禍的樣子。
“我不去,我去就有危險。”那人讷讷的退後幾步,在兩人不鹹不淡的圍攻之下,還在勉力支撐。
“那你自己回複大帥,說你不敢去,去了會死。”晴無夜收回目光,去看昱橫,眼神裡有了些譴責的意味。
昱橫不置可否,後背幹脆靠上了牆,他這時才真正的放松下來。